第55章 37

這種感情。

——是毒藥。

五條悟知道。

***

1997年9月3日。

咒術高層的判決下達了。

五條悟並不驚訝。

倒不如說,他也全不在乎了。

怎樣都好。

怎樣都可以。

不久前發瘋般爆發、傷痕遍體、渾身血垢也要一步步闖入高層會議廳的那個男孩,垂下眼睛傾聽裁決。

一句不發。

那些叫人刺痛的目光,從他的身上剜過。

他不痛不癢。

被關押著,鎖在五條家的特殊牢獄裏面。

鐵門一寸寸關上了。

光線一寸寸泯滅了。

唯獨剩下燭火、貼滿墻的符紙、手腕與腳腕上無比沉重的鐐銬。

白發藍眼的男孩凝視著搖搖晃晃的燭火。

光焰熄滅之後,一地灰燼亦已揮散了。

“……”

“……”

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男孩掙紮著從椅子上站起來。

自誕生起就養尊處優的皮膚,沒有辦法承受這樣殘苛的刑罰,幾乎立刻就磨破了皮、順著手腕腳腕流下鮮血。

他毫無知覺般走到鐵門前。

舉起手來,“咚咚咚”敲著門。

鐐銬太重,男孩不得不過片刻就停下來喘氣。

終於五條家的仆從趕過來,隔著鐵門,低低問詢。

五條悟張開嘴:“…………”

他試著發聲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連嗓子都已經啞了。

顫動聲帶的同時,洇出腥味。

男孩咳嗽了一聲。

“我的玩偶,長得很醜、像青蟲一樣的。應該被埋在瓦礫下了。你們去找出來。”

身為階下囚,五條悟依然這樣高傲命令道。

仆從沉默了很久。

“這…………不合規矩。”

這樣低聲回答。

五條悟沒有猶豫。

“求你。”

男孩說。

***

他開始做夢。

美夢。噩夢。

遊樂園的氣球飄飄蕩蕩,飛到天上。

爆米花甜膩的香氣。

綁住繃帶的手腕。

一個輕飄飄的微笑。

蜷縮在冷硬的床鋪上醒過來,男孩往往要先把臉往床單上一埋。

以前,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眼淚的滋味。

現在,就連用手指觸碰紅腫的眼皮,他都會感到刺痛。

***

在這裏待久了,除了練習無下限術式,他開始在腦海內反復回放著老師上過的課。

男孩知道自己很聰明。

也知道自己太驕傲了。

而現在,這份驕傲被狠狠打碎。

可是。當這份驕傲再一次被重新拼貼在一起的時候。

就是五條悟昂起頭走出這裏、狠狠碾碎過去的時刻。

***

有時候,五條悟試圖去憎恨那個人。

憎恨他的殘酷、他的冷靜。

他的理智、他將自己也放在棋盤上的殘忍。

五條悟試著在腦海裏殺死他的老師。

想象那把刀柄握在自己手裏。刀尖刺穿衣服、穿透皮膚、捅入臟器,血液順著刀鋒噴湧出來。

想象從背後扼住老師的咽喉。

想象捂住老師的口鼻,死死盯住那雙含笑的鳶瞳。

五條悟無法欺騙自己。

***

有時候,五條悟試圖不再去那樣思念那個人。

他也無法欺騙自己。

***

男孩逐漸長大了。

鐵門、符紙與鐐銬,已經完全無法鎖住這只鳥雀。

他卻沒有主動掙脫。

直到放出手的棋子,慢慢起到作用。

直到他追逐著老師的背影,把自己也活成一片影子。

直到咒術界的高層們,不得不在諸多勢力的逼迫之下。

被迫低下頭來,親自走到五條家的牢獄。

親手打開那扇鐵門。

恭恭敬敬地請他出去。

五條悟走出了自己的鳥籠。

但是既無喜悅、也無釋然。

——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

五條悟這樣想。

老師。你也常常感到這種無趣嗎?

***

身高開始抽條的少年,正式插手咒術界的權勢。

曾經從來不放在眼裏的那個肮臟的世界,在他眼前慢慢展開。

原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咒術師的性命僅僅只是高層們相互博弈的一個籌碼。

咒靈的祓除,也並不只是成功消滅那樣簡單。

原來。他的老師,給他留下了這麽多可以利用的棋子。

五條悟輕輕笑了一下。

白發藍眼的少年,正坐在太宰治曾坐的那個主位上。

垂頭翻閱文件的模樣,穿了一身同傳統和式房間格格不入的、襯衫西褲的模樣。

無比冷酷微笑起來的模樣——

直令滿房間恭敬正坐的五條家管理層們,瑟縮著低下了頭。

五條悟只是想。

老師。你一直不想讓我踏足的黑暗,正是我眼前的這一片汙水嗎?

***

他無法自拔地做夢。

——我好想你。

少年咬著牙,那疼痛並不夠,便用牙齒狠狠咬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