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17

他首先聽到腳步聲。從樓上沖下來,一把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芥川!!”

接著是店主在語速飛快地說著什麽。

然後有人蹲下來,沒有去擅自搖動他的身體,簡單檢查一下得出結論:“沒問題。交給與謝野醫生就好。”

又有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宛如吞下過地獄炭火的沙啞聲音說,“你要去做什麽,織田作?”

織田作……?這是什麽奇怪的斷句。

他又聽到織田作之助隱隱壓抑著什麽感情的聲音,說,“在橫濱能受到這樣的傷勢,再加上我拿回來的……,芥川一定是招惹上了港口黑手黨。我要去……”

那個聲音突兀地打斷,“不許去,織田作。”

同時芥川龍之介也努力聚焦起自己僅剩的意志力,……該說要感謝那位送信來的對手嗎。最後的一擊裏千鈞一發間留了手,說些“還有追加任務”的話是怎麽回事。

可他依然睜不開眼,勉力蠕動著嘴唇也不過是從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喘息。

‘不要去,織田作。’芥川想。‘這是我的、在下的,妹妹……’

是的,銀。

是啊,小銀。

隔了這麽多年,分離了這麽多的日日夜夜。在下終於找到了你的蹤跡。……原來你在離我這麽近的地方。

這樣的話,這腔怒火,終於有了可以傾瀉的仇恨對象。

腦海裏依然反復回放著方才看到的照片。那是銀,他絕對不會認錯。烏黑的長發與漆黑的西裝,注視著鏡頭時連同面容上神情與眼底情緒都是一片虛無。銀。他又想。終於找到你了,銀……

哥哥會把你奪回來的。

最後一絲清醒如同斷裂的蜘蛛絲,終於繃斷了。

芥川龍之介失去了意識,但是他不用擔心。

這裏是武裝偵探社。

這些人,——都是芥川的同伴。

……

……

芥川的蘇醒沒有耗費太久,醒來時便在偵探社的醫務室。

他撐著身體坐起來,顯而易見腹部撕裂開的創口已經如從不曾存在過一般愈合了。與謝野晶子的[請君勿死],只要還留有一口氣就能夠痊愈的治療系異能力,至今為止還從未有過失效的特例。

果然在擡起頭的同時芥川便看見與謝野醫生,這人好像片刻前提起的精神又散去了,正一邊打哈欠一邊喝咖啡。

注意到芥川蘇醒,與謝野轉過頭來:“你醒了啊。發生什麽了?”

與謝野這麽一問,芥川立刻回想起片刻前的遭遇,一瞬間身上殺氣暴漲!

他再也不提同中島敦閑閑聊天時的放松與開心。第一次他這個求生在貧民窟的人遇見了另一個來自於孤兒院的,他們彼此懂得在拼命活下來時每找到一點食物的狂喜、過冬時每一日入睡前都暗自恐懼於自己第二天醒不過來的卑微倉皇,他們也是唯一能夠聊一聊“巧克力棒與貨幣”話題的人。除了他們這中同等出生的野狗,身邊哪怕是同伴也不能夠理解這些言語背後的沉重。

可是。那份輕松自在早就消失殆盡了。

取而代之的,是恨不得生嚼血肉的仇恨。

“是敵人!”芥川咬著牙說,眼神兇惡,從病床上挪動身體要下床起身:“在下的妹妹就在港口黑手黨手上!”

“……”與謝野晶子望著殺氣四溢的芥川,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遞出了亂步先生提前準備的“好的哦卡”。

在那個卡片上,連同織田作之助和與謝野晶子,所有人的蓋章、都齊了。

“和津島說得一樣呢。”與謝野率先站起來,“這樣的話,你跟我來。”

“有東西要讓你看。”

偵探社的社員們在會議室裏集合,每人一張座椅,顯得氣氛嚴肅。

只除了……

某個雙手抱臂、仰靠在轉椅椅背上、用腳底蹬著地面原地轉圈並且嘴裏還發出意味不明的“咻”的聲音,————並且頭罩紙袋的,怪人。

“……這個畏首畏尾的家夥,是誰?”

就算是芥川,也不禁用好像從喉嚨裏擠出來一樣的聲音幹澀發問。

一聽到這個問題,國木田獨步就好像抽空了全身力氣一樣用手掌捂住了額頭。

而這個怪人用腳做刹車停住了轉椅,歪著頭——如果那個動作是歪著頭的話——看過來——大概是“看”吧,輕飄飄地擡手揮了揮。

不知為何,這個人全身綁滿了繃帶,愈發顯得他行事怪誕不羈。

“區區不才,津島修治。閣下就是偵探社新人芥川調查員吧!”說完又意義不明地吭哧吭哧笑了起來。

而這個過於具有標志性的沙啞嗓音一出現,芥川立刻明白:這就是在他快要失去意識時阻攔織田作之助的那個人。

不管織田打算做什麽,同港口黑手黨對上、絕對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聽說幾天前夜晚的小巷裏還傳來槍聲,據差點被嚇破膽的幸存者說聽見了子彈與虎嘯,差不多二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危險分子走了進去,最後卻連半個肉塊都沒能走出來。……港口黑手黨就是橫濱的夜晚。不會有人喪失理智,要打算以一己之力獨自面對這片夜色的。屬於黑手黨的報復方式,從來殘忍血腥得叫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