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37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

這並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

哪怕經過了痛徹心扉的一周目,在“Lupin酒吧”這個關鍵節點出現的時候,就算是心痛到眼淚都要流不出來……【彈幕】依然勉強提起一口氣,要注視著……至少要注視這個男人走到他所選擇的盡頭。

而通過彈幕支離破碎的發言,將一周目裏“Lupin酒吧”事件再次還原出來。

這對於純白房間裏的三人來說,都不是什麽難事。

理解困難的,只有“將唯二的兩位朋友全部都推開”——太宰甘願這樣做的理由。

可是。

隨著時間逐漸推移,連將視線轉移向左邊屏幕都變得艱難。

身體所剩下的力氣,好像只剩下注視著太宰……只剩下眼也不眨的力氣,而已了。

屏幕裏的男人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

漆黑、殷紅、蒼白。永恒不變的三原色,如烙印般成為了這個男人的標志。

——但是仔細想一想,永遠定格在這一刻的男人,穿上這套衣服也不過四年半而已。

太宰走過夕陽下的橫濱。

他從港口黑手黨首領辦公室後方的密室走出來,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他腳步不快,只是目標既定,便始終未曾停頓過。他用漆黑皮鞋的鞋底丈量著這個城市,一寸寸走過這條被雨水洗刷幹凈的街道。他又如初生的孩童般,像第一次看見一樣用自己的雙眼凝望著這個城市。他看著染成金橘色的天空,看著五棟直入雲霄的高樓,看著紅磚墻的古舊建築,……看著看著他便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太宰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同另一個自己完全重疊了。他其實無需刻意模仿、要擺出逗人發笑的模樣、仿佛已經忘掉了笑容真實的形貌。太宰治與太宰治實在是鏡中的正面與背面,他本就沒有必要著意捏一個武裝偵探社的面具出來面對來人。他不知道自己本就沒必要持以小心翼翼的態度……自然也不知道,他一路上連微小的動作與神態,都同某一條時間線上走過這條道路的男人、一模一樣。

太宰在下個路口向裏轉,嫻熟地避開了街巷裏堆疊的紙箱與雜物,擡腳跨過不知是誰丟棄在這裏喝了一半的酒瓶。他的動作靈活輕巧,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

暗巷盡頭便是他這次出行的目的地:霓虹燈箱上印有“Lupin”標志的一間破舊酒吧。

現在還沒有入夜,並不是酒吧的營業時間。

那扇門自然緊閉著,散發出拒絕邀請的意思。但是這位首領並不介意,反而微微一笑:這就是他提前到達此處的理由了。

太宰鉆進門中。Lupin酒吧是間位於地下室位置的酒館,坦白來說面積並不大,客人從過道裏走過都要側身;更不用提酒吧還上了年頭,連墻面都顯露出被煙灰熏黑的痕跡。但是太宰踩在木質的樓梯上時本能般便笑了起來。他無法控制地回想起那些夜晚:不曾提前約好過而仿佛偶遇般坐在這家酒吧裏喝酒的時刻,圓潤光滑的冰球隨著搖晃撞擊著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口中不停抱怨著一些無聊的瑣事,即便如此閑扯著打發時間卻也很放松……三個人一齊碰杯……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照片……下一秒太宰又意識到這其實並不是他自己的回憶,他有點痛,但是也習慣了。便又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太宰從斑駁的幻想之中穿身而過。他走到酒吧台前。那位鬢角已有白發的調酒師點了一下頭,沉穩而平靜地放下擦拭酒杯的布,如事先談好的那樣,什麽都沒帶走、也什麽都沒有看見的,轉身走了出去。

太宰安靜地望著調酒師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想要把人喊住,跟他說:和我聊聊天吧。什麽都行。酒吧櫃台裏有沒有藏一瓶洗滌劑呢?或者錘子呢?還是說特制激辣咖喱飯呢?哎呀,老板,連你的聲音我也好久沒聽見過啦。……下一秒太宰又一次意識到:這也不過是他第一次踏足Lupin,不管從什麽意義上來說都是初見,他又怎麽能夠在這裏提出失禮的請求?無形狀的膠水黏住那兩片能夠挑撥整個敵方勢力自相殘殺的嘴唇,太宰說不出話。

那既然沒有話可以說,不如行動起來吧。

太宰站在原地怔了怔。他那個無時無刻不運轉著龐大計劃的大腦有些暈眩,好像是……對了,太宰想,一定是聞到Lupin酒吧空氣裏的酒香就微醺了吧。他難得放棄了思考布局、權勢、賄賂與軍火。站在一切開始與結束的錨點,太宰突然什麽都不想去思考了。……就讓他自欺欺人一次吧。

這個男人靜靜走到吧台後面,目光在酒櫃上逡巡。他先是想都沒想就把手伸向了‘螺絲起子’,伸到半途又猶豫了,微微收了回來。那根纖長而同樣沒什麽健康顏色的食指輕輕擦過酒瓶,玻璃觸感直接接觸到指腹,留下冰冷的觸感——與這位黑手黨首領的指紋。但是太宰並不太在意這一點:反正都要結束了;從今天之後,“先代首領太宰治的指紋”,恐怕會從黑市榜單上崩盤般瘋狂跌價、成為最不值錢的東西吧。……那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