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禮朝興定八年春。

揚州府會寧縣永安村村後破舊茅草屋中,一個女嬰呱呱落地,彼時日出山花紅,茅草屋上霞光大盛,雀鳥旋飛,此異景伴隨嬰孩啼哭,維持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才歇。

村民們被異景吸引到周圍觀望,不時交頭接耳,口口相傳。

葉家人聽聞此事後也匆匆趕來,村民們見了葉老三,半是恭喜半是調笑,七嘴八舌:

“葉老三,你外甥女兒生了個閨女。”

“那霞光萬丈的排場,嘖嘖嘖,你家這雞窩怕是要飛金鳳凰了。”

“哎喲喂,還金鳳凰……沒成親的老姑娘還能生出金鳳凰?葉老三你要發達了,可別忘了鄉裏鄉親。”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葉老三有點尷尬,自從多年前因水災家園被毀,家財散盡,輾轉移民此處安居,本來還小有余慶的家破敗了,日子比普通農戶過得還不如,偏生這個時候,他那少時離家的外甥女找上門來,說走投無路求他收留。

看在死去姐姐的份上,外甥女模樣又生得著實俊俏,葉老三想著人留下就留下,等安頓下來,給她配個好人家,運氣好的話自己還能得一筆豐厚彩禮。

葉老三把外甥女安頓在水渠邊放農具的茅草屋裏,暗地裏到處找人給她配姻緣,眼看就要跟想續弦的李財主談成這樁婚事,人家出三百兩彩禮,過門兒就給。

這麽好的事,葉老三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原以為能發一筆大財,誰知外甥女是個不知檢點的,來投奔前就懷了野男人的種,葉老三見她平時在地裏幹活從不歇力,就沒往那方面想,直到跟李財主談成婚事去知會外甥女的時候,才發現她的肚子已經大得寬松的衣裳都無法遮掩。

李財主家肯定不要一個殘花敗柳當正房,但外甥女模樣生得實在好,李財主心癢難耐,提出讓外甥女把孩子打掉,彩禮減半,給他做個偏房也能湊合。

葉老三一口應下,回去再跟外甥女商量,可外甥女一聽,勃然大怒。

她不是個好相與的柔弱女子,自小父母雙亡,八歲就從叔伯家離開拜了師門學武藝,此時雖然落魄,但一身的功夫還在,她懷著孕,把葉老三和李財主派來逼迫的人打得是鼻青臉腫,抱頭鼠竄。

不檢點就算了,還是個母老虎。

這下跟李財主的婚事算徹底告吹,那之後葉老三就再沒管過她的死活,今天是聽村裏人說天有異象才趕過來看看怎麽回事,沒想到自己給村民們調侃了。

葉老三郁悶至極,驅散了看熱鬧的村民,抽出腰間的旱煙杆子在地上敲了幾下,抽著旱煙愁眉苦臉的回家去了。

葉三嫂磕著瓜子回到家,看見男人蹲在家門口抽煙,氣不打一出來,從嘴裏呸出幾個瓜子殼在葉老三頭上,粗聲粗氣的罵了句:

“丟人現眼的賤胚子!”

葉老三給噴了一腦袋瓜子殼也不敢做聲,蹲著轉了個身繼續抽煙。

葉三嫂不依不饒,一腳踹在葉老三的後背,把人踹了個狗啃泥,葉老三爬起來呸了幾聲,回身就罵:

“臭婆娘耍什麽瘋?”

葉三嫂把瓜子扔了葉老三一臉,叉腰回罵:

“我耍瘋,總比你家出了個不要臉的小娼|婦強!現在野種都生出來,以後我看你還怎麽做人!”

提起這個葉老三就來氣,偏偏沒轍,早知道外甥女是個這種貨色,他說什麽也不肯收留的。

葉三嫂眼珠子一轉,幹脆蹲到葉老三身邊,悄聲說:

“哎,賣油郎說鎮上最近來了個買孩子的馬隊,只要女娃娃,正好那個賤貨生的是個女娃,要不幹脆……”

葉老三不懂:“幹脆什麽?”

葉三嫂眉頭一豎:“賣了呀!換點錢回來,買點肉香香嘴兒也好。”

葉老三眉頭一皺:“嘖,你……你能從她身邊把孩子拿走賣了?不怕被打死?”

如果外甥女真是個柔弱女人,哪還輪得到她生孩子,早被他打了胎,綁著送到李財主家去了。

可實際上,葉老三舔了舔那天被外甥女一巴掌扇斷掉的後槽牙處,他這個外甥女也不知在外面跟誰學的功夫,打起人來比打手都狠。

“她清醒的時候不敢,現在還不敢嗎?”葉三嫂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辦法:

“我跟你說,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門關,這段時間最虛弱,一會兒我給她送碗雞湯去,等她睡著我就把孩子抱出來,一不做二不休,賣掉!回來我給你帶包煙絲,給小寶扯幾匹布,再買點肉……”

葉老三心生動搖,又抽了口旱煙,幹咳一聲後起身走了。

葉三嫂見他不反對,說幹就幹,到廚房盛了一碗昨天吃剩下的老雞湯渣,端著往水渠旁去,在茅草屋外盯了好一會兒,特地等到穩婆去燒熱水離開後才推門進去。

茅草屋裏光線有點暗,血腥氣還沒散,葉三嫂嫌棄的揮了揮手,目光落在床旁邊的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