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楓(五)

紫霄的回憶是某次仙宴上。

青郁山巒間花瓣千萬,似流風回雪。

謝識衣從高台上走下,烏發綢緞般垂落,衣袖如雲。

他是化神巔峰的修為,連秘境都可以隨意掌控,讓裏面的時間暫停輕而易舉。

仙宴上一派其樂融融的畫面。鏡家姐妹雲鬟霧鬢,姝色無雙;周遭仙客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可謝識衣雪白的衣角不染纖塵,凡他的步伐走過之處,幻境一寸一寸,灰飛煙滅。

言卿:“……”

他剛剛才回憶了上輩子黑水澤和神隕之地的事。

現在再見謝識衣,不由心裏感嘆,謝識衣的變化確實挺大的。

小時候的謝識衣比現在更冷酷更不愛笑,但那時他更像一個別扭且驕傲的狼崽子。故意在身上束起冷漠的刺,雖然板著臉,可你知道他內心鮮活的喜怒哀樂。

而長大後,這種疏離直接從表象瓦解,滲入靈魂深處。

你再也看不懂他的心思。

言卿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不悔劍上。不悔劍是上古神兵,通徹光亮,寒光如霜。

謝識衣平靜道:“是你?”

言卿卡殼一秒,然後心思電轉想好了劇本——他傻愣片刻,馬上眼中迸發出希望的光,熱淚盈眶、喜極而泣道:“對對對,是我仙尊!渡微仙尊,能在這看見你可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裏了呢。”

謝識衣對他的裝瘋賣傻十分冷淡,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言卿假惺惺擠眼淚,直接把袖子裏的不得志拎出來,苦不堪言道:“我苦啊仙尊,我是被這畜生硬拽著帶進來的。迷路了,我就在這裏瞎走,然後發現根本出不去!氣死我了!”

不得志:“……”

不得志敢怒不敢言!!!

它自從知道了前面的人叫謝應後,恨不得自己是塊石頭。

謝識衣收劍,垂眸,清冷的目光掃視過這主仆二人,什麽都沒說,繼續往前走。

言卿牢記自己的人設,抱著不得志屁顛屁顛跟上:“仙尊等等我,仙尊別留我一個人在這裏啊,仙尊我們現在

怎麽出去啊?”

謝識衣入洞虛秘境,似乎也是為了找什麽東西來。

他這種大佬走洞虛秘境和言卿完完全全不同。

言卿如今修為低微,只能跟著紫霄一段回憶一段回憶地看,純靠運氣去碰地方。

而謝識衣不是。

他冷酷強勢,不是他想要的回憶,直接粉碎。

言卿:“……”

好狠。

這就是差距嗎?

言卿明知故問:“仙尊,我們這是出去的路嗎?”

謝識衣沒理他。

言卿乖乖不說話了,懷裏抱著不得志,左顧右盼。

接下來的回憶都是紫霄平生斬妖除魔的經歷,紫霄性格易怒易躁,時懟劍斬盡人間不平。斬不忠之人、斬不義之人、斬不仁之人、斬不智之人。他行事雷厲風行,嫉惡如仇,如火如風。

這樣一個鐵血威嚴的人,唯一的沉默讓步或許都給了那個水藍衣裙的女子。

言卿後面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藍裙女子名叫鏡如玉,是浮花門門主的幼女,有個雙胞胎姐姐叫鏡如塵。

謝識衣完整看完的兩端紫霄回憶,都跟鏡如玉有關。

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愛,只是兩場雨。

第一場雨,是鏡如玉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紫霄的洞府前。她衣裙的邊角上刺著一圈純白繡邊,水霧朦朦,襯得那那衣袂也跟碧浪浮花一樣。鏡如玉細白的手指握著傘柄,身軀微微顫抖,像是飄零風中的葉子。

她在自言自語,牙齒戰栗:“前輩,今天母親又罵我了。”

“母親說我心術不正,從來不把心思放到修為上。她扇了我一巴掌,並在門中一眾長老面前大聲地辱罵了我,讓我在無數人面前顏面掃地。”

“可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到底哪裏心術不正?!”

“我沒日沒夜的修行,從來沒有一刻敢松懈——就因為資質低下、天賦不如姐姐,所以什麽努力都是笑話嗎?”

鏡如玉說著說著,眼眶紅了。

“憑什麽?憑什麽?”

“憑什麽我就是晚出生了那麽一會兒,差距會那麽大!”

“她鏡如塵是未來的浮花門主,是備受器重的天之嬌女。世人誇她溫婉大方,優雅得體。而我在浮花門裏就是個跳梁小醜,無論是母親還是長老,都只會覺得我比不過她。鏡如塵,鏡如塵,憑什麽她鏡如塵千萬般好!憑什麽我又要受到這種折磨——憑什麽?!”

紫霄的洞府前種滿了青楓。那些青楓鮮翠欲滴,葉的棱角流淌過晶瑩的雨滴,滴落在她的發上。鏡如玉的眼中猩紅一片。“嘩”,她一下子將手裏的傘丟掉,跪在了滿林的青楓裏,單薄的身軀跟雨中蝴蝶一樣。

“前輩……”

鏡如玉低聲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