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悔(四)

七歲仲夏夜的屋頂,少年的聲音壓抑著怒火。

——“我能看見,謝識衣,我來指引你。”

現在錯亂的紅線、桃花、燭火、蟲鳴。

恍如隔世。

謝識衣握著他手腕的手一點一點松開了。

言卿還不怕死地非要多嘴一句,語音帶笑:“仙尊,你現在分清楚左右了嗎?”

謝識衣說:“當初分不清左右的明明是你。”

言卿倒也不氣,他們七歲的時候就這件事足足吵了一年,現在再吵也沒什麽意義。

言卿端詳著謝識衣現在眼睛好像蒙著層霧的樣子,忽然福至心靈:“等等,我去給你找個遮眼睛的白布。”

謝識衣淡淡問:“你不睡覺了嗎?”

言卿這才想起,謝識衣專門開辟的這個房間是給他睡覺用的,笑道:“暫時還不困。”

謝識衣擡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漫不經心說:“言卿,你現在是煉氣期修為。明日從此處到南澤州,有千萬裏的路程。”

“……”

言卿真是謝謝他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自己修為的事。

本來言卿並不認為恢復修為是迫在眉睫的事。

他有魂絲,熟知各種陣法咒符,只要不作死,橫行整個上重天都沒問題。

但是從謝識衣嘴裏聽完那九大宗三世家的事,心裏又默默把修行提上了日程。

言卿坐到了他對面,隨口問道:“謝識衣,你上次奪得青雲大會榜首的時候,是什麽修為。”

謝識衣:“大乘。”

言卿裝模作樣鼓了下掌:“不錯啊。”他說完又指了下自己,眼睛一彎:“幺幺,你覺得以我的修為恢復速度,有沒有可能這次青雲榜奪魁。”

謝識衣慢條斯理道:“我覺得,你青雲大會都參加不了。”

言卿:“呵呵。”

他對上謝識衣的有點暗淡的眼睛,又有些心癢難耐。

謝識衣的五官其實長得有點近霜雪般鋒冷,可是墨色如緞的發和蒼白的皮膚,又中和了那種疏離。他之前最讓人不敢直視的是眼睛,如今眼睛覆蓋一層清濛的霧,斂去所有殺機審視,人都親近很多。

言卿拍桌而起:“不行,我還是得給你找個東西把眼睛遮住。”沒什麽想法,就是懷念起了那個黑綾覆眼的小男孩。

登仙閣的這個廂房,他們居住了五年。五年,對比起修士漫長的一生來說微不足道,猶如轉瞬之間。

但是人在少時經歷的歲月,卻總是和以後有所不同。

言卿現在還記得這裏的一草一木和舊物擺放,站起身,說道:“你是真的全部都變了出來是吧?”

謝識衣:“嗯。”

言卿:“當初放剪子和布的地方好像在隔壁。”

他往外走去,推開門的時候,星月長河灑了一地。

謝識衣坐在案邊,雪衣逶地,靜靜擡頭望著前方,黯色瞳孔青灰。寒月如霜,一片細小的白花隨風卷進門窗,拂過他的衣袍,落入他手中。謝識衣垂眸,神色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望不見真實。

言卿在隔壁翻箱倒櫃,還是找到了剪刀和布。

他其實更想剪一點謝識衣身上的鮫紗魄絲,這倆玩意在修真界貴得離奇,千金難尋。不過他都能想到,謝識衣冷冰冰的眼神了。

言卿撇撇嘴,用剪刀哢哢剪了條白布,然後捏在手裏,走了回去。

“仙尊。”

大概是前面裝瘋賣傻時一口一個仙尊,言卿現在覺得喊他這個道號還挺有意思的。

渡微仙尊不想搭理他。

言卿語調懶洋洋,自娛自樂:“仙尊,你看我一眼啊。哦,仙尊現在看不見。”

言卿繞過去繞到了謝識衣身後,沒什麽心理負擔地將謝識衣一頭烏發抓在手裏。在他用白色的布在謝識衣臉上繞第一圈的時候。

謝識衣就開口了:“你用的什麽?”

言卿:“布啊。”

謝識衣:“什麽布?”

言卿說:“幹凈的布就行了,我勸你事不要太多。”

謝識衣語氣清冷,嘲諷道:“事多的難道不是你?”

“哦。”言卿面無表情將那條白布打了個結。

謝識衣的發絲很長也很滑,鬢邊垂落下幾縷,唇緊抿著。

言卿往前走探頭看了看,說:“可以了。”

謝識衣小時候蒙那層黑布,是為了不讓眼睛再次受傷。而長大後,純粹就是言卿閑的沒事。他原本以為謝識衣帶上層白布後,整個人會顯得病懨懨。沒想到,遮住了黯淡的眼,殺伐不減反增。

言卿:“你這仙盟盟主,當的可以啊。”

謝識衣漠然問:“鬧完了嗎?”

言卿還是非常有眼力見的:“完了,我去睡了。”

言卿走到了屋子裏的正中央,這裏擺著一張床,被褥整齊,除此之外床上什麽都沒有。謝識衣小時候其實挺少睡覺的,不是在修行就是在看書,順便和他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