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人間(五)

言卿撐傘在雨中轉身,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那個黃衣女子為什麽不受障城青雨的影響。她祖祖輩輩都在障城,按理來說到她這一代,定然難逃詛咒。

言卿問金明:“我之前見從這裏逃出去一個黃裙女子,她是犯了什麽罪嗎?”

金明道:“你忘了我說的?障城的女子只有一條罪,那就是擅自流產。她們一家都很奇怪,男的不願娶,女的不願嫁。”

金明說起這事有點不自在,順便跟言卿聊起一障城口耳相傳的八卦:“那女的叫柳以蕊。當時她怎麽都不願意嫁人生孩子,可把宗親府折磨瘋了。一時間把障城所有適齡的男人都綁了過來,任她挑選,結果沒一個她喜歡的。城裏的不滿意,他們又去城外拐了幾個樣貌出色身強體壯的過來,她還是不滿意。”

言卿:“……”

金明道:“障城女子地位很高,城主府和宗親府基本都是以她們意願為主。後來實在僵持不下去,宗親府幹脆怒了,給她下了藥。就之前我給你說的那種迷叠香,讓她呃意亂情迷,也不知道和誰發生了關系,反正就是懷孕了。”

“宗親府說她不願意嫁人沒關系,男歡女愛是種樂事,她只要願意一直生孩子就行。”

“最後,她趁所有人不備,把孩子打掉了,現在也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言卿笑了笑,眼裏卻沒有笑意。怪不得,他之前排隊的時候,就看前面的男子一個個貼墻站,躲著柳以蕊,估計是怕不小心誤傷吧。

畢竟障城的女子身份特別“尊貴”,磕著碰著就會要人命——能不尊貴嗎?紫金洲幾百年才養出的“培養皿”。除了生孩子,這輩子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障城女子不出門,因為她們不是懷孕中就是流產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源源不斷用身體培養出“魘”裝入凈瓶送往城主府。

而最讓人諷刺的是,這個城市。女人並不覺得她們命運悲慘,她們以誕下活胎獲得聖水為畢生追求。男人也不覺得他們命運悲慘,吃著堪比劇毒的丹藥,哪怕壽命平均只有三十多歲也甘之如飴。

他們的身心都被這青色的煙雨汙染,泥垢一層一層裹在靈魂上,負重前行。

柳以蕊這個障城人眼中的“瘋子”,才是唯一清醒的。

“柳家在哪,你可以給我指一下路嗎?”

金明看他一眼,還是給他指了個方向。

言卿撐著傘,沿著河流往柳家走。柳家人都已經死的死、散的散,現在只剩下一間空曠曠的房子。言卿一進入柳家就發現了很多油紙傘的架子,心想這家人從山地下搬過來後,居然是以賣傘為生。

但估計都是祖上手藝了,賣傘的店鋪接連倒閉,畢竟隨著雨越下越久,障城人被“汙染”的越來越重,早就習慣淋雨而行。

兩百年,下雨一直打傘也未必能阻止雨的汙染。言卿走進去,想看看這一家與障城其他人家的區別,沒想到繞到房屋院子後,他看到了一口井。

井?!

言卿一下子嚴肅起來,障城人喝的水不是河裏取就是在天上接,這是他在障城見的唯一一口井。言卿步伐加低頭看,水井是露天的,他摁著繩索,用木桶從裏面打上一桶水來。將這水用個瓶子裝好,打算回去問問謝識衣。他現在修為不夠,可能有些地方看不出什麽門道。

回到蘇府的時候,關嬤嬤就守在門口,一雙毒蛇般的眼睛幽幽盯著他:“你又去哪兒了?三次,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你知道不知道什麽叫事不過三!”

言卿半真半假說道:“我去宗親府給蘇夫人求了些安胎的藥。”

關嬤嬤當即勃然大怒:“我蘇府那麽多人,還需要你一個外地人操勞不成?我看你這是騎在我臉上撒野啊!”

她早就看言卿不順眼,當即指揮兩個侍衛:“來人,把他給我拿下!不給這些外地人一點教訓不知道天高地厚。”

言卿語重心長:“不是的,關嬤嬤,這不是宗親府內安胎的藥,是我家門獨傳的安胎藥。我上次看夫人神色不好,就覺得她需要這個。”

關嬤嬤氣笑了:“謊話連篇,還敢糊弄嬤嬤我?”

言卿唏噓勸告:“關嬤嬤,蘇夫人和障城女子不同,你那些安胎的東西對她來說可能有反效果。”

這是肯定的啊。

安‘魘胎’的藥,和安正常人的藥能一樣嗎。蘇曲專門給她做了個竹林大陣,不就是顧忌到這個?

關嬤嬤的所有怒火被他這句話給弄啞了,神色莫測。在障城像她這種失去生育能力的老太婆,命也不是那麽貴重的。蘇曲雖然對蘇夫人寵愛有加,但是對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要是蘇夫人在她這裏出了個三長兩短,她命也報不了。

關嬤嬤狐疑低聲道:“你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