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3頁)

他罵得太大聲,隔壁的房門都打開了,一對父子探頭出來,大人不耐煩地問這麽晚了在吵什麽,那男孩卻看到了譚陣的腿,驚呼:“啊呀他流血了!”

這下所有人才注意到地上的血跡。

刹那間樓穎好像明白了介平安為什麽執著於讓譚陣出演嚴飛。因為只有譚陣來演這個角色,才會產生如此巨大而揪心的反差,會讓銀幕前每一個觀眾扼腕感慨,為什麽一模一樣的兩個人,一個是現實中的大明星,另一個卻苟延殘喘地生活。

嚴飛就是在那天在醫院的急診處邂逅女主角謝麗的,謝麗是一名實習護士,為他包紮傷口時還掉了眼淚,她說不是因為嚴飛,是因為嚴飛讓她想起了自己。她說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嚴飛臨走時謝麗叮囑他傷口還需要來上藥,嚴飛只點了下頭,謝麗像是猜出他的想法,追出去,喊住他,對他說:“你一定要回來上藥,你這個傷口有點深,需要處理的,” 她壓低聲,說,“你來了就直接來找我,我幫你處理傷口和包紮,不收你錢。”

嚴飛的臉色當時有些不好,這個女孩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他說了聲:“不用了。”

***

嚴飛的處境,孔星河都看在眼裏,他和嚴飛說不想去學校了,嚴飛沒同意。連在醫院裏聽到噩耗時都沒有掉一滴淚的孔星河,在那個夜晚徹底崩潰了,他喊道:“我現在再去學校還有什麽意義!說不定什麽時候我的手就不能動了,腿也不能走了!”

嚴飛握著他的肩膀,說:“什麽都沒有意義,孔星河,但你的人生不能夠斷在這裏,醫生說過,運氣好你還能活五年,六年,就是七年八年也不是不可能,” 他說,“我現在就讓你一個人待在家裏,你就會胡思亂想,會覺得什麽都沒意義了。去學校有什麽意義,我也不知道,但你現在還能走,還能跑,還有時間,他們都在經歷的事,你要讓它就斷在這裏嗎?你要放棄考大學,放棄和我一起攢錢換新房子嗎?”

坐在床邊的孔星河埋著頭哽咽,他的背蜷縮著,像一件縮了水的,皺巴巴的衣服:“我都不敢去想這些……”

“你可以的,” 嚴飛沉聲道,“這個病並沒有剝奪你做夢的權利。”

孔星河搖著頭,泣不成聲:“可我一個都實現不了啊……”

“不是實現不了,只是有點難,” 嚴飛說,“但夢本來就是這樣的。” 他蹲下來,擡頭看著哭泣的少年,“就像我,我小時候也夢想過有一天我媽會來找我,把我帶走,我想過變得有錢,想過有一個幸福的家,我想著這些事,我不管它實不實現得了,我也要去想,你的夢難道比我的更難實現嗎?”

孔星河擡起頭,臉上淚水不停往下掉,他看著這個同一個媽媽所生的哥哥,這可能是母親在這個世界上無意間留給他的最好的饋贈。

“我好怕啊,” 他說,嘴唇簌簌顫抖,“我好怕啊哥……”

嚴飛靠過去,將自己的額頭靠在孔星河額頭上,低聲道:“不怕,哥在這裏。”

“我怕我拖累你,我怕你嫌棄我……”

“不會的,不會的孔星河,你相信我。”

他們靠在一起,皮膚相貼,呼吸糾纏,鏡頭裏有什麽呼之欲出,但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裏,每個人都選擇了視而不見。

筒子樓的居民又等了幾輪春夏秋冬,房子依然不見要拆,而孔星河的病情在堅持了快兩年後還是惡化了,他的雙腿不能再行走,只能依靠輪椅。

上下輪椅的時候嚴飛有時會幫他,樓穎看到那些盛野被譚陣抱起來的鏡頭,在清晨,在夜晚,在大雪天,在酷暑天,隔著彼此溫暖的衣物,亦或者滾燙的皮膚貼著彼此。他們起初會說話,會開玩笑,會打趣,後來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這樣的鏡頭總是沉默而緩慢,但又執著而反復地進行著。

其實到這時已經有什麽在警告她了,但她還是說服自己這是孔星河和嚴飛,這是在拍電影,是導演要讓他們這樣演的,而放過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某個念頭。

謝麗代替生病以前的孔星河,成為了這部片子裏的暖色。孔星河不能再騎著單車馳騁了,他的世界靜止了,他在這個靜止的世界裏觀察著自己的哥哥,也觀察這個走進嚴飛生命中的女孩。他說出來的話變少了,但沒有說出來的話像海一樣狂漲著。每一句內心獨白,都是對哥哥和謝麗滿滿的祝福,只是每一句都讓人傷感。

有一天早上孔星河獨自醒來,嚴飛跟謝麗去城郊進貨了,屋裏只有他一個人。片子裏拍得很隱晦,依稀還被剪掉了一些鏡頭,但影院裏大家還是看出來了,孔星河晨 bo 了,他坐在床上,沒有辦法去任何地方,腿已經大半失去知覺,那裏卻有了反應。鏡頭裏他一個人久久地坐在床上,低頭垂淚,明明是這麽少兒不宜的情景,卻因為或許是人生中的最後一次,讓放映廳裏彌漫著低沉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