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 前途堪憂

上官婉兒時年二十五,正是一個女人韶年正盛、芳華艷麗時節,發結百合髻,同樣是上衫下裙的打扮,但站在人群裏卻是清麗獨秀。

她臂彎環披黃羅帔子,本來一雙晶亮的眼睛還在認真觀察著李潼,待見房氏撲在身前,連忙彎腰將之攙起,但卻並不接房氏所言。

待見到房氏衫裙血汙並頸間的血紅,上官婉兒眼中也泛過一絲哀傷但又很快壓在眸底,她側身攙扶住房氏,用一種責備又關切的口吻說道:“先王所遺,豈獨永安?太妃雖然思疾念切,但也不可輕操兇險,如此不止讓受者失於孝道,一旦險成於難,二王也將痛失所恃,此跡實在不可復為!”

說話間,她又望向那縮頭立在一側的徐典,語調也變得冷厲起來:“宮人典掌用事,是為了讓禁中井然肅靜,各安所在。職內生出這種亂子,盡責與否,我不便置喙,但請徐典自趨尚事者座前詳陳!”

那徐典唯唯諾諾點頭,不敢口出不滿並埋怨,只是望向雍王太妃房氏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不善。

之後上官婉兒便又望向帶隊的羽林將軍,開口說道:“宿衛拱庇禁中,所守在於慎重。妾非持戈長,不敢輕言諷事,但幃私難得是清靜,還請將軍體宥。”

那羽林將軍叉手示禮,之後擺手驅退一眾羽林賁士,自己也退至院舍之外,不再立足其中。

李潼這會兒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發,上官婉兒的艷麗的確讓他眼前一亮,但眼下這狀態很明顯不適合欣賞美色,特別之後這女人一系列的言語,又讓他忍不住感慨,能夠被武後欣賞留用在身邊的女子確是不凡。

拋開上官婉兒對當下混亂局面的調控,最讓李潼關心還是他那嫡母房氏泣訴所言,原來他也是有將自己死而復生的事跡加以利用的想法,卻想不到房氏在悲戚外表下很快便脫口而出坤福庇護雲雲,思維較之他實在是敏捷得多,直接將他的復活與武後福澤聯系起來。

但這個上官婉兒也實在是敏感得很,直接就繞開了這一言語陷阱,並用寥寥數語杜絕房氏繼續言行失控的可能,也實在是心思玲瓏。訓斥那女官徐典,既確立自己在當下場面的權威,其實又讓自己遊離事外,這又是一種不廢於事的明哲保身。

李潼一邊沉吟回味,一邊緩行上前,準備從上官婉兒身畔接過嫡母房氏,但他還沒有靠近過去,上官婉兒已經擁著房氏退後,並對他說道:“請大王暫居閑庭,容妾奉送太妃歸苑診細。”

李潼見狀,疾沖一步大聲道:“母傷子痛,請才人留情勿陷,容我近前侍藥。”

上官婉兒聽到這話後卻並不直接回答,只是轉頭看了房氏一眼。

房氏這會兒也過了最初的沖動,並在上官婉兒話語中意識到自己今日的沖動多有隱患,已是心亂如麻,她只是望著李潼緩聲道:“垂死復生,人間大瑞,兒郎承此恩澤,切勿辜負!安守此中,靜待朝霽。”

一番喧擾很快平息下來,偌大庭院中再次只剩下了李潼一人。

這麽說也不對,因為還有幾名跟隨上官婉兒過來的宮婢也留了下來,她們或是入舍整理灑掃,或是分立於廊前庭中,視線不斷遊弋於李潼身上,眼光裏透出大寫的兩個字:監視!

李潼也再次回到了房間中,並坐回了帳幕下的素榻上。那些宮婢大概也知這裏此前是個什麽位置,並不敢站得太近,倒讓李潼得以避開那些擾人視線。

環境冷清起來,也讓李潼得有精力繼續整理腦海中有關少年李守義的記憶細節,以便於更加認清楚他當下的處境。

首先需要認清楚一點,那就是在武周一朝前後,生為李氏宗室子弟,那就是一個大寫的慘。而作為章懷太子李賢的家眷,這個“慘”字還要加黑粗描,慘中之慘!

章懷太子李賢自己被廢逐逼殺之外,遺下三子同樣境遇淒慘,如自己這個魂穿附體的少年李守義,被不斷的疲勞審訊驚駭至死。另外的長子李光順,則是在武周革命的690年被鞭打至死。唯一活下來的嗣子李守禮,後來更是因為常年的幽禁鞭刑熬出了風濕病,成了一個人體晴雨表能夠預蔔天氣。

如果說在此前這些只是與自己不相幹的古舊故事,那麽在親眼看到太子妃房氏為了能夠見上自己一面,不得不自殘乃至於以性命逼迫,人間慘劇正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並周圍人身上,李潼也很難再保持什麽輕松樂觀的心態。

李潼垂首看著自己手足纖瘦的新身體,心情可謂復雜,強漢盛唐,人所向往,可是當自己真正有幸來到這個時代,卻發現迎接他的是澎湃洶湧、漫無邊際的惡意。獨坐在這宮婢環繞監視的房間中,他甚至不敢忿聲咆哮以宣泄心中的積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