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6章 猶歌前代功德

部頭康多寶向前,一臉慚愧道:“新任直事到來,勒令仆等須臾不離,甚至不許小退以向大王告罪……”

其余管事者也都訕訕上前,說辭大同小異。

這些高低眼說些什麽,李潼也就一聽,或會以為他們是諉過於人。但康多寶這樂工也算是相熟,他既然也這麽說,便讓李潼越發肯定那個樂官到來應該就是針對自己。

畢竟若僅僅只是太樂署上官不樂自己幹涉內教坊事,也完全不必表現得針鋒相對、惡意滿滿。

如果那樂官真是丘神勣安排的,可知這狗賊要害他家之心甚切,一俟打聽到他們兄弟頻繁往來內教坊,即刻就做出了安排。一個南衙大將軍要往太樂署安排一個低品卑職,也實在沒有難度可言。

一念及此,李潼更覺薛懷義面目可愛起來。

丘神勣既然把人安排到了禁中,絕不會只是尋晦氣那麽簡單,他們兄弟還真沒有什麽應對良策,最聰明做法無疑灰溜溜離開內教坊,龜縮回仁智院。他這段時間所做的工作,自然也就只能付諸流水。

可是現在,無論內中蘊藏著什麽樣的險惡毒計,都被薛懷義大腳踹飛。只怕在短期之內,沒了解到薛懷義與他們一家真正關系之前,丘神勣應是不敢再輕舉妄動的。如此,便又爭取到一點彌足珍貴的時間。

沒有了惡人阻事,李潼在這內教坊也算半個主人,自然要熱情招待剛剛幫了他一個大忙的薛懷義,吩咐康多寶等樂工接連上演他這段時間翻新的曲目也是基本操作,順便也是通過薛懷義檢驗一下成果。

薛懷義市井出身,自然也不會對什麽清商雅樂感興趣,李潼最近所翻新那些小曲雜調自然是投其趣味,聽得不亦樂乎。尤其那曲太平公主都贊不絕口的《逍遙王》,更是一連聽了十幾遍。

興濃之際,薛懷義甚至自己親自下場,或掏彈、或吹奏並擊打,居然也都耍得有模有樣,更讓李潼認清自己是一個鹹魚的事實。眼下的他,練習羯鼓,鼓槌倒是換了三五根,臂力漸長之外,都還不能總領一曲。

雖然薛懷義這文學素養馬馬虎虎,對於李潼新編的曲子詞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也得評價響聲切口,已經讓李潼比較滿意。

他編的這些小曲,主要還是為了向外傳播,擴大在普通民眾之間的影響力,瑯瑯上口、引人傳誦便是成功。

但除此之外,該怎麽繼續在這條道路上發展,乃至於獲得政治上的庇護,他心裏其實還沒有一個成熟的想法。混成柳永那樣可以去青樓不要錢,明顯不符合他的設想,他要真能苟得住活下來,也根本不差那點錢。

不過剛才被薛懷義毆打的那名樂官所說的話,給他提了一個醒,洛典這種武周革命重要的典禮環節,用的居然還是《聖壽樂》!

《聖壽樂》可是高宗時期所制樂章,正是所謂“我受天命在即,樂府猶歌前代功德”的情況。

當然也不排除武則天還未正式履極,還要考慮高宗遺澤問題,但武周一朝禮樂乏甚創建也是一個事實。或者說在當下而言,這一領域競爭還是一片藍海,大有挖掘空間。

《教坊記》載:玄宗之在藩邸,有散樂一部,戢定妖氛,頗籍其力。

當然也不能說,李潼養上一部樂人,就大有宮變成功的可能,畢竟他沒有一個李旦那麽能苟的爸爸。但起碼說明,這件事它沒有那麽大的忌諱。

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李潼便開始思考該要怎麽著手去實現。

他身在席中,趁著一曲終了,擡手止住樂人們繼續演奏,轉對薛懷義嘆息道:“近日往來樂坊,本是閑趣娛情,所聞多是前代舊音,實在索然無味。而今人事翻新,樂府猶歌舊調,少述今人風流,實在不美,因是賣弄拙計,小翻幾曲,不知能否得薛師賞嘉?”

“沒想到王還有這種雅趣良才,實在可誇!”

薛懷義還沒有意識到李潼言中重點,聞言後只是咧嘴對他笑道,對其翻曲才能給予肯定,特別那曲《逍遙王》,簡直唱到了他的心裏,單此一曲已經讓他覺得永安王文采勝過內外學士諸多。

李潼擡眼,示意廳中其他伶人暫退,只留近用幾人,然後才又說道:“我也是薄才好逞,想得人間誇美。雜調小曲之類,娛情而已,翻新與否,不及大雅。只是聽到樂府排演仍是《聖壽樂》舊聲,只覺今人庸劣,大不如古。一點輕狂,唯與薛師親近私第分享。對了,康部頭,《聖壽樂》是幾年編制?”

“回稟大王,乃麟德年間,天皇聖壽所制宴戲,後登封泰山,為郊演,遂成雅禮。”

部頭康多寶上前恭謹回答道,他這個部頭可不同於大字不識的米白珠,樂技精湛之余,也能通掌典故,算是內教坊為數不多的高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