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2019)

十年前,酷暑的其中一個午後,天氣陰沉,烏雲密布。

遊泳室燈火通明,楊恪練習仰泳,在標準泳池裏往返數次,教練替他計時。

即將遊到接近楊恪的最快紀錄時,遊泳館的門打開了。

楊恪的指尖碰到泳池壁,將上半身從水中探出,恰見許秘書把玻璃門拉到底,他的爺爺邁步進館,身旁跟著一名瘦弱的男孩。

爺爺在距池邊幾米處站定,說:“楊恪,來認識一下,這位是郁知年,我的特需獎學金獲得者之一。

“知年和你同年,跟著資助項目來寧市遊學,我上午去給項目講話,和知年一見如故,聽說項目把知年從名單裏漏掉了,少定了一間房間,酒店住滿了補訂不了,讓小同學睡加床總有些委屈他,就帶回家裏來了。”

“知年,”爺爺側過頭去看郁知年,露出和藹的微笑,用楊恪聽來有些過度慈愛的聲音說,“這是我剛才和你說過的,我的孫子,楊恪。他和你同級。”

郁知年稍帶拘謹地對楊恪說了“你好”。

這就是楊恪和郁知年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一天郁知年穿什麽衣服,理什麽發型,楊恪一概忘記了。因為他當時以為那不過是爺爺的又一次怪異行為,而並未想見這名來寧市遊學的貧困學生,會在他家留這麽多年。

如今十年過去,帶郁知年回家的爺爺去世了。

寧市的老房子空了,只有幾個工人留在家裏,看管一大片土地。

楊恪沒有選擇直接繼承爺爺留給他的產業,而是與朋友合夥創立了一間私募基金機構,發展也還算不錯。

截止去年十一月,他都與郁知年一起生活在羅瑟區的一棟房屋中,過忙碌但不至於枯燥的的生活。

李祿李律師在近淩晨一點給楊恪打來了電話。

楊恪還在工作,開了免提接聽,李祿稍顯疲憊的聲音在書房裏響了起來:“機票買好了,我到時候讓助理去接他。”

“嗯。”楊恪一邊看秘書發來的財務報表,一邊應答。

“你就這麽給我‘嗯’一聲?”李祿有些不滿地責備,“我和你聯系,照理是破壞了一些信托的條款的。”

楊恪又翻了一頁,將眼神從報表上移開,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對李祿說:“謝謝你,李律師。”

李祿是楊恪的爺爺楊忠贇生前最為信任的公司首席顧問,也是與郁知年相關的那份遺囑信托的受托人,暫代處理楊忠贇三分之一的公司股份。

“……我不是在邀功,不差你這句謝謝,”李祿並不滿意,以抱怨的語氣強調,“楊恪,要不是我看著你長大,加上不想辜負你爺爺當時對你們的期待,我是不該替你做這些事的,也不該和你有這麽多聯系。”

楊恪重新開始看報表,發覺這間公司的財務狀況沒有他想象中健康,做了一些批注。

而李祿仍在喋喋不休:“也不知道收斂著點,要早知道你轉頭去買學校邊上的房子,我怎麽會把林凱收到知年要租房子的信息的事告訴你。楊恪,你這行為是很危險的。”

讀完報表的最後一頁,楊恪關閉文件,打開了另一份。

“萬一公司其他股東知道了,你怎麽辦?”李祿不依不饒,“林凱會告訴我,就不會告訴別人?”

“我下次不會了,”楊恪對他道歉,“對不起。”

“……”李祿大概是沒想到他道歉道得這麽幹脆,頓了一頓,才說,“算了。”

“但是我看知年的態度,好像還是想放棄,”李祿的語速慢了一些,問話中摻入少許疑惑,“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吵架了?”

“沒有,”楊恪否認,“沒吵架。”

李祿靜了一會兒,說:“我不多問了,我替你爺爺希望你們能好好的。”

掛下電話,房裏安靜了。

楊恪專注地讀完了這一份報告,準備休息。他起身,走到書架旁,打算挑本書,在睡前看看。

這間書房從前是郁知年在用,書桌對面一整面墻的書架,有三排被郁知年的書占住,上兩排是社會和人類學科的書籍,下一排是郁知年胡亂買的小說。

楊恪挑了幾分鐘,還是沒能從小說中選到一本感興趣的,最終隨意拿了第一排的一本有些舊了的專業書。

這棟位於羅瑟區中心的房子,楊恪住了六年多。

郁知年在兩年前搬來,因為根據本州法律,同性的戀人需要同居滿兩年,方可申請注冊結婚。

郁知年搬來的前一天,赫市剛下了一場大雪。

史密斯聯系了搬家公司,把郁知年的東西打包了,在清晨運到楊恪這裏。

郁知年自己只背了書包,穿著大衣,鞋子上沾著雪花。圍了一條灰色的圍巾。他對楊恪笑了笑,說“早上好,楊恪”。

楊恪沒說什麽,郁知年就說:“怎麽又不跟我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