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三口熱鍋烙餅

蘇晏在崇質殿的房內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松軟床褥上,從頭到腳都被清理幹凈,手臂和大腿上的傷口也被重新消毒包紮過,敷了上好的金瘡藥,正熱辣辣地鈍痛著。

豫王坐在床沿,把玩從他身上解下的金絲軟甲,見他醒來,隨手將軟甲擱在枕邊,說:“這是難得的護身寶物,你收好了,關鍵時刻提前穿上。”

護身甲雖珍貴,但豫王認為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故而並不將之放在心上,也沒有問蘇晏是從哪裏得來。

蘇晏挪動著想要起身,往左翻壓倒傷臂,往右翻壓到傷腿,惱火地仰面朝天躺回去。

豫王故意問:“怎麽不喚我幫忙?”

“不敢使喚貴人,怕犯上。”蘇晏對他余怒未消。

豫王失笑:“那你當初拿棋盤砸本王的臉時,這麽就不怕?”

“王爺還好意思提!明明身手了得,卻假裝避不開險些挨打,還假裝磕到腰,也不知做戲給誰看。”蘇晏白眼看床頂的石青緞廣繡花鳥掛帳,“我現在甚至懷疑,那日你一副急色模樣也是三分真七分假,故意戲耍我。”

自然是給你屋頂上的錦衣衛探子看,豫王心道,卻不說出口,轉了話鋒問:“這個案子你打算如何收場?”

“擬個條陳,據實稟告皇上。崔狀元床下的靴子、林子裏埋的包袱,都是證物,提交給刑部。至於雲洗……”蘇晏停頓,似乎被這個名字刺了一下,緩緩吐出口氣,“他已自戕謝罪,我會求皇上從輕發落,不要殃及他的家人。”

豫王道:“看來我又免不了挨皇兄一頓訓斥了。”

蘇晏乜斜他:“皇上的訓斥,王爺想必是不怕的,這下還笑得出來。”

豫王笑著扶他坐起身,扯來一床厚被墊在他身後,又給他倒了杯熱水。“我留在京師這些年,隔三差五都要被訓斥一頓,早就習慣了。”

蘇晏搖頭,真心實意勸了他兩句:“尋歡作樂,適可而止,耽溺則傷身傷神,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王爺就算不在乎世人評論,也要顧惜青史上留的名聲。”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嬉靡好色”的名聲一直傳到了五百年後,蘇晏想想都替豫王覺得可惜——明明是如此器宇軒昂的一個人物,怎麽就是不幹正事呢?

豫王道:“清河說的對,本王要改,從今以後再不沾花惹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蘇晏懷疑這話前半句敷衍,後半句調戲,偏偏對方又一臉虛心受教的神情,教他發作不得,只得沒滋沒味地“唔”了一聲。

他喝完水,覺得恢復了些體力,打算起床去寫案情條陳。豫王伸手阻止:“你身上有傷,還是躺著吧,本王來寫,末尾你也落個款。”

豫王把桌面油燈撥亮,研磨提筆,一揮而就,吹了吹未幹的墨跡,拿過來給他看。

蘇晏見紙上行書鐵畫銀鉤,用筆頓挫雄逸,放而不野,極有氣度,端的是一手好字,心底又是一陣憾惜:實在不行,你去當個書法家呀,怎麽也比花花太歲強吧!

雖說銘代自成祖皇帝之後,格外忌憚宗室,藩王的確是比其他朝代委屈,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一輩子錦衣玉食地被圈養著,基本只能吃吃喝喝造小人兒。

但還是可以有其他的人生追求嘛,譬如埋頭做學問,當個藥學家、音樂家……

他隱約記得有位藩王,寫了本被稱為“中世紀最卓越的本草書”的植物專著,對後世醫學影響極大,李時珍就是踩在了這位巨人的肩膀上。還有一位藩王,因為在音樂、天文、數學等方面成就驚人,被後世歐美科學界譽為“對世界有傑出貢獻的中國科學家”。

你怎麽就不能學學這些不知道是祖輩還是後輩的親戚呢?雖然有生之年未必過得舒暢,但至少流芳百世呀!

蘇晏對豫王有些恨鐵不成鋼,提筆落完款,忍不住問:“除了沾花惹草,王爺就沒點別的什麽興趣愛好?”

豫王饒有興味地瞧他:“清河這是想多了解本王一些?”

“……就當是吧。王爺可有其他的擅長和喜好?”

豫王踱到窗邊,望向夜空。月朗星稀,北鬥不甚分明,只玉衡微閃,其余幾顆星子都黯然無光。西北方來的風吹過耳畔,依稀帶著金戈交鳴的余音,鏗鏘得令人悵然,仿佛熱火焚燒後殘留下的一抔灰燼。

“沒有。”他的聲音平靜無比。

蘇晏寬慰他:“沒關系,興趣愛好可以培養。你看你字兒寫得這麽好,和皇上的畫兒有得一拼,不妨在這方面拓展拓展。”

豫王轉頭,似笑非笑地看他,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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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內用過早膳後,蘇晏隨豫王離開小南院,前往龍德殿覲見皇帝,呈上條陳,又將案件內情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