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為何還留著你

因為跪門案,焦陽與王千禾被褫奪大學士之銜,清理出內閣,但沒有剝奪官籍,外放去擔任地方官。

兩人一朝天上、一朝地下,心底還留存了最後一絲希望,希望太後能出面打撈他們一把,將來或許還有起復的機會。畢竟太後若是想再培養一撥朝堂上的勢力,也沒那麽容易。

可惜,太後因為驚聞皇帝的病情而亂了心神,“或將失去兒子”的恐懼在此刻壓倒了一切,包括她日漸滋長的欲望與野心。

當兒子無助地躺在她懷中時,她開始不斷回憶起曾經母子間的溫情。在兒子還年幼的時候,這股溫情帶著保護與控制的味道,這一刻她便唯剩母性,願為子女全意付出。

可當兒子從昏迷中醒來,用一種屬於主見者與上位者的目光望向她時,她又如夢初醒般,感到了空蕩蕩的失落。

太後極力抑制著這股失落,對似乎已恢復如常的兒子說道:“皇帝剛醒,不必急著理政,讓那些閣臣與六部尚書們多擔待著便是,龍體要緊啊。”

皇帝卻道:“朕心裏有數,母後不必再勸。”

太後寧可他如發病時一般,虛弱地偎依在自己懷中;或者像登基前一夜那樣,心神不寧地來找她尋求支持與慰藉。

兩個兒子都在逐漸掙脫她用母愛編制的網,這一點認知,令太後黯然神傷地離開了養心殿。

內閣人員驟減,只剩下楊亭與謝時燕二人,奏本處理不過來。皇帝便下令由楊亭擔任首輔,謝時燕擔任次輔,另外再從翰林院挑選幾名庶吉士入值內閣,簡單說就是臨時工。

按照慣例,內閣的輔臣在五到七人不等,如今只剩二人,勢必要補充人員。

為此官員們的心思難免活泛起來,不知多少雙眼睛暗中盯著內閣的空位,夢想著躋身其中,一步登天。

奉天門廣場上廷杖留下的血跡剛剛沖刷幹凈,權力欲就帶著它永不缺乏的載體,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揣度君心。

——有官員上疏,極盡懇切地請求皇帝下詔,召太子回京,並自請擔任奉迎使。

——有官員再次翻出了衛昭妃的父親、鹹安侯衛演的舊賬,捧著挖出的一點兒沒被蘇晏揭露出的惡跡,如獲至寶,拿去禦前邀功。

可惜馬屁統統拍到了馬腿上。皇帝態度冷淡,當眾賜給這些臣子一人一套(蘇禦史前年在陜西發明的)“榮恥杯”,打頭那口的杯壁上就印著“以求真務實為榮,以溜須拍馬為恥”。

這個警示般的嘲諷,令臣子們想起了曾經賜給賈公濟等一幹禦史的粉底皂靴,還有賜給進獻祥瑞的地方官的大張牛皮,再次深刻感受到——咱們這位景隆皇帝哪怕後半輩子都不上朝,也由不得任何人糊弄。

於是前朝經過數日動蕩,終於基本恢復了平靜。

皇帝照常一旬三朝,陳實毓則每日奉召來養心殿,為皇帝針灸、開藥。

“皇爺……三思啊!”見皇帝端起藥碗,陳實毓忍不住出言勸阻,“這些都是虎狼之藥,短時激發潛能使人精力旺盛,其實只會加重透支身體,後患無窮。還是換成太醫們開的溫補方子,慢慢調養的好。”

皇帝面不改色地將藥喝完,方才道:“應虛先生不必擔憂,按朕說的辦即可。”

退出殿外時,陳實毓喃喃自問:“不敢拿性命冒險開顱,最後還是得犧牲身體換取時間,難道真的是老朽錯了……”

因為魂不守舍,他險些與回宮復命的藍喜撞在一處。

藍喜差事在身沒跟他計較,側讓了一下,匆匆走進養心殿,對皇帝稟道:“騰驤衛盯了數日,不見太後那邊有異動。算算行程,送詔書的使者應已至滄、德二州,想是一路無礙。”

皇帝微微頷首,又問:“那個叫‘永年’的內侍如何了?”

“自從皇爺與太後議定了試探之策,太後賞賜完他後便依計而行,命他繼續留在養心殿做自己的耳目,永年立刻答應了。太後也因此相信了皇爺所言,這內侍永年的確是個奸細,懷疑小爺的畫兒是他栽贓,便不再提要把畫兒抖出去的事。只是太後未見他與宮外人聯系,還沒查出背後指使者是誰,就一直吊著。”

皇帝道:“這段時間,他也傳了不少重要消息出宮。”

藍喜邊奉茶,邊小聲附和:“這些‘重要’消息,正是皇爺您想要他傳出去的。”

“所以門後之人才相信太子已失聖心,對南京那邊放松警惕;所以才相信……”皇帝不再繼續說,指尖輕叩桌面,片刻後又道,“永年沒用了,再留著反生禍端。告訴沈柒——”

“是,奴婢這就去。”藍喜伺候皇帝多年,可謂舉一反三,當即領會了未出口的後半句話,退下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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