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血脈延伸的線(第2/3頁)

朱賀霖聲音變得幹澀:“莫氏……真的是誣告?”

太皇太後陡然擡頭逼視他,厲聲道:“當然!當年我清清白白,從未與人有染,我的三個兒子,都是顯祖皇帝的血脈!”

靈光寺繼堯的那件事,朱賀霖前兩年也有所耳聞,當時年紀還小,不太清楚其中門道,如今回想起來,那妖僧分明是太後養的面首,如今卻在他面前說什麽“清清白白”,豈不可笑!

太皇太後似乎從他臉上看出了鄙夷之色,咬牙道:“丈夫在世,與守寡多年,兩種身份如何能一樣?我從未背叛過顯祖皇帝,你愛信不信!”

半晌後,朱賀霖冷冷道:“死去的莫氏,大約是皇祖母的手筆了。再問皇祖母最後一個問題——信王是如何死的?”

太皇太後反問:“你父皇沒有告訴過你?”

“我只知信王意圖謀逆,被擒住後,父皇原本念及手足之情,打算留他一命。可不知為何忽然改變了主意,當場逼他自戕,還殺了他滿門男丁,女眷發配嶺南。”朱賀霖說道,“父皇為何改變了主意?是不是信王當年說了什麽話,拿出了什麽證據,刺激到他?”

太皇太後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難以置信地搖頭:“不,你父皇不可能懷疑自己的血統!這麽多年過去,他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咄咄逼人地來質問我——問他是不是顯祖皇帝親生!他對我一如既往地孝順,他是相信我的!”

朱賀霖諷刺地冷笑起來:“父皇十幾年如一日待你,可你又幾曾同等真心地待他!他在病榻上發出的遺詔,都能被你攔截、篡改。似皇祖母這般權力欲重又不擇手段的女人,我在史書上只見過一個……只不知三皇叔的夭折,是否也像傳聞中武瞾的女兒一樣,為了嫁禍政敵而死在她親娘手裏?皇祖母在佛堂日夜供奉兒子的牌位,究竟是緬懷,還是愧疚,只有你自己心裏知道了。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如今我念著父皇對你的孝心,不計較附在偽詔中的那瓶毒酒,但不代表將來我也能咽得下這口氣——好自為之罷,皇祖母!”

甩下最後一句話,朱賀霖拂袖離開了龍德殿。

太皇太後面無人色,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撞到了椅腿,跌坐在椅面上。像心底一座苦苦支撐多年的浮屠塔終於倒塌,她徹底失態,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瓊姑扒在門縫處偷聽,朱賀霖開門出來,她急促地辯解:“皇上!那毒酒真不是太皇太後的意思,是衛家從中——”

朱賀霖恍若未聞,把她推了個趔趄後,沖下台階。

富寶連忙上前攙扶,恍惚見他眼眶赤紅,竟似落下淚來——臉上的水跡一點,又一點,富寶仰頭看天,原來是下起了雨。

“小爺,小爺!”他有些心慌,不自覺地叫錯了稱呼,“雨越下越大了,您廊上避一避,奴婢立刻著人取黃羅蓋傘來。”

朱賀霖推開他的攙扶,在瓢潑大雨中疾走。富寶一邊追,一邊連聲吩咐身後宮人:“還不快取傘來!”

蓋傘遮在了頭頂。渾身濕透的朱賀霖停住腳步,轉頭問富寶:“一點雨而已,還怕淋傷了不成?緊張什麽!”

“奴婢不是緊張,是心疼,小爺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從小一同長大、所有關注都在他身上,對這樣的人會有多熟悉?熟悉到一見眉眼間的神色,就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情。富寶用帕子給朱賀霖擦臉上的雨水,真個兒心疼得不行。

“朕不委屈,朕替父皇委屈!”朱賀霖咬牙道,“朕知曉此事才半天,一股惡氣就堵得胸口脹痛,父皇藏在心底整整幾十年,他又是怎麽過來的?”

富寶不敢問是什麽事,只能安慰道:“皇爺與小爺都是聖明君主……”

“我不想要什麽聖明!不想被什麽禮法規矩綁在那張龍椅上!只想快意縱橫、從心所欲。可我知道我不能……”朱賀霖從厲聲轉為喃喃,“父皇一日不回來,這副擔子就壓在我肩上一日。終有時候,我也得像他那樣,學會顧全大局,學會權衡利弊,學會深藏內心所有愛恨情仇……”

手指痙攣般抓住心口處的衣料,他情不自禁地想到:清河,是否就是父皇生命中唯一的一場快意縱橫,唯一的一次從心所欲?

他甚至在腦海中看到了父皇是如何熱切地擁抱著自己的愛人——用他們共同的手臂,用他們共同的胸膛,像從血脈中延伸出的一條細長而結實的線,將他們的心情與所愛緊緊聯系在一起。

積雨雲飄離了皇城上方,天空重又泛出晴色,似乎只是一場短暫而小範圍的驟雨,就像這倏忽來去的春日一樣。朱賀霖推開蓋傘,深吸口氣,吩咐富寶:“替朕更衣,朕要微服去一趟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