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巨型社死現場

突如其來的日全食,不僅使得被圍困的京城人心更加惶惶,而圍城的北漠軍隊一方亦是生出了慌亂,不少人下馬跪拜長生天,祈求天神平息憤怒。

為此,阿勒坦換上了薩滿大巫的盛裝,頭戴雄鷹帽,身著五色飄帶神衣,鏡、鞭與杆鈴等法器披掛齊全,配著他魁梧高大不似凡人的身軀,站在以木料臨時搭建的祭台上,遠遠望去仿佛一尊異域神祗的雕像。

他對麾下大軍宣稱將施展通靈之術,占蔔此戰吉兇。

一番煞有介事的跳神儀式過後,天神的旨意降臨到這位“神樹之子”與“草原聖主”的身上,借其之口下達諭示:太陽掩蓋它的光輝,如人遮蔽他的雙目,盲目而行則有墜淵之禍。跟緊領路人,辨明正道與歧途,或許會有一個嶄新的轉機。

諭示有些曲折復雜,換成中原的求簽解卦,大概算是一個險中求勝的下上簽。

不過,大部分的北漠騎兵,包括各翼的大小首領們還是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詞——“跟緊領路人”。斡丹高舉雙手,叫道:“謹遵神諭,誓死追隨偉大的天聖汗!”

“追隨”意味著失去主導,但同時也意味著被保護的安全感,以及不用為決策的正確與否負責,倘若能遇上一個強大的領導者,這是絕大數人都樂於接受的生存方式。共同追隨的人數越多,從眾性就越強。

當騎兵們的情緒被點燃,如海潮般一浪一浪地朝祭台半跪下來,向著他們心目中崇高的君主叩胸行禮時,“謹遵神諭,誓死追隨偉大的天聖汗”的呼喊聲響徹雲霄。

站在城墻頭上眺望這一幕的大銘朝臣與軍民們,臉色變得很是凝重。

於徹之手按烈烈作痛的舊傷處,沉著臉道:“南北轉戰二十余載,未見如此得民心的狄酋。”

兵部尚書封思仲嘆道:“可以預見,接下來將是一場多麽慘烈的生死之戰。”

寧王換了身戎服,罩甲與兜鍪一應俱全,因其身量頎長,倒也顯出了幾分英武氣。他遙遙注視著敵軍陣中祭台之上的阿勒坦,眼底閃著難以捉摸的幽光,有那麽一瞬間,蘇晏覺得他是在慶幸與得意。

他似乎敏銳地感覺到了蘇晏的目光,轉臉看過來。蘇晏在他動作之前,迅速移開視線,把緞面鬥篷的風帽拉了拉,遮住了半邊臉。

寧王溫聲道:“時已四月,蘇閣老還這般畏寒麽?”

蘇晏答:“城頭風大,吹得本官腦瓜子疼。”

寧王輕微地挑了挑眉,因著這位關鍵人物的嬌氣,心底警惕感不覺降低了些,嘴裏道:“那可要保重身體了。”

“多謝殿下關心。”蘇晏隨口說著,微微眯起眼,遙望敵方浩蕩的軍陣中那位奪人眼目的北漠聖汗兼薩滿大巫,心道:大黑把神棍的一套玩得真溜。要將草原上這麽多氏族部落擰成一股繩,政教合一確實是最高效的統治方式。這是天生的領導才華,佩服佩服。

至於阿勒坦到底是真神子還是真神棍,重要嗎?

時勢造英雄,民眾需要信仰時,信仰就是真實的存在。即便在後世的末法時代,讓一個教宗去捫心自問,信仰與世俗在他心中孰輕孰重,又會得出怎樣的答案呢?

蘇晏是個很有界線感的人,之前沒有,之後也不會逼問阿勒坦:你們所謂的薩滿秘術,究竟是不是真的?

所以他與他們既水乳交融,又各自成為獨立的個體。

所以他們既能離開他各行其事,又永遠離不開他,把他放在心頭唯一的明亮處,時時端詳,時時思念。

與此同時,城墻門樓上的人影,看在阿勒坦眼中只是一片黑點,但他知道,他的烏尼格就在那裏,而與虎謀皮的弈者也在那裏。

阿勒坦在霎時間生出了個野心勃勃的念頭——倘若不按計劃行事,踏平一切阻礙後把烏尼格帶走,讓他做只屬於自己一人的天賜可敦,是否可行?烏尼格不願離開中原也沒事,就把京城變成他們的冬日行宮,到木已成舟之時,他會是怎樣的反應?

你可以試試。耳畔仿佛響起了蘇晏悠然的聲音。用一個破釜沉舟的結局,來賭我會不會因情廢志,如何?來嘛,試試看嘛,聖汗。

漸暖的晨風中,阿勒坦忽然打了個激靈,背泛寒栗:一念起而一劫生,經書果然所言非虛!烏尼格從來都不是個會被他人意志劫持之人,一旦逼入絕地,很可能會玉石俱焚……咳,他險些著了心魔的道。

“吹響牛角號。”阿勒坦吩咐傳令兵。

低沉宏亮的號角聲傳遍城內外,聽得人心頭震顫。於徹之沉聲道:“敵軍要進攻了!”他雖因傷無法上陣,卻承擔了此戰的總指揮。

按制,兵部官員不能以尚書、侍郎等官職直接指揮軍隊,故而在蘇晏的提議下,手持《居守敕》的內閣首輔楊亭代天子下詔,賦予於徹之“提督各營軍馬”的權力,命在京的各營將領皆受其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