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4頁)

「繆繆。」

妙妙,這麽可愛的雙音節,也並非是他最早叫的。

“你以前,不是都叫他岑岑嗎?”駱明翰心裏一片冰涼的空白,他好像走到了荒涼的無人之境,什麽東西都找尋不到,便只能平靜地問了這樣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他說只有長輩才會這麽叫他,”駱遠鶴笑了笑,“上了高中就不準我這麽叫了,改成了繆繆。”

駱明翰沒有說話。

“他很優秀,在美院很有名,等我回國了,找個時間讓你們見一見。”駱遠鶴想起什麽,散漫地笑了一聲,開著玩笑:“他一直以為是我救了他,是該讓他見一見真正的救命恩人了。”

駱明翰也跟著笑,但笑聲沙啞,像一塊新鮮的血肉在粗礪的砂紙上反復地磨,直磨到鮮血淋漓了。

他說:“早知道他這麽笨,就不跟他開那種玩笑了。”

會在第一天就告訴他,你看清楚,我叫駱明翰,他叫駱遠鶴,我們是不同的兩個人。

會一邊用浴巾給他擦著頭發,一邊反復命令他,今天救你的是駱明翰,你不要記錯了。

會在硬把他拐去坐雲霄飛車時牽緊了他小小的手,讓他緊記住,第一次陪你來遊樂園的那個人,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不叫駱哥哥,他叫駱明翰。

可是那又怎麽樣。

會畫畫的那個人是駱遠鶴。

繆存生命裏的英雄,日光與月光,想要永遠陪伴的,是會畫畫的駱遠鶴。

他又不會畫。

他最煩畫畫。

故事,永遠是繆存和駱遠鶴的故事,他只是當中的一段雜音。就連生日,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的,明明他在和他交往著,記得的卻只是駱遠鶴的。要事後,他才會說,現在我知道了,那天「也」是你的生日。

“他那天,來陪你過生日了。”駱明翰沒頭沒尾地說,想了一會兒,語速緩慢地問:“他怎麽陪你過生日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駱遠鶴似乎聽到了一絲很小的羨慕。

駱明翰在羨慕他,小心翼翼地,像一個窮窮的小孩問富人家的小公子,喂,你手裏的那塊糖,好吃嗎?……一定很甜吧。他都沒有嘗過。

駱遠鶴靜了一秒:“他請了假飛到巴黎,陪了我四天。”

四天。

那時候他滿世界都找不到他。

“是嗎。”駱明翰很低地笑了笑,帶著喘。

駱遠鶴敏銳地問:“你生病了?”

似乎是聽到了天方夜譚,駱明翰低促地笑出了聲:“沒有,”他垂著臉,掌根抵著眼窩,始終坐在車裏,“春天風大。”

勾了勾唇續問:“你是不是陪他去盧浮宮了。”

駱遠鶴因為他的直覺之準而笑著搖了搖頭:“他很喜歡看展,在國內時就經常帶他去看。”

「那個陪你看展,帶你見策展人和收藏家的人,是誰?」

他想帶繆存體驗的、見識的、參與的一切,那個人都已經捷足先登了。

原來那個人是駱遠鶴啊。

那麽在逛展的時候,面對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哪怕是零點零一秒——他有沒有把他當作過駱遠鶴過?會不會恍惚地想,要是現在陪在身邊的是駱老師就好了?

駱明翰打開中控,那裏面只有一個空空的硬殼煙盒。他把煙盒攥扁,伏上方向盤時,車子發出尖銳持續的喇叭聲,似乎想把花從春天叫醒。

駱遠鶴漫不經心地說著那四天:“第一天去了巴比松,第二天在塞納河沿岸轉了轉,之後兩天都在盧浮宮,順便看了些別的展,生日那天晚上陪他心血來潮在蒙馬特高地擺畫攤賣速寫。”

駱明翰由衷地說:“還挺浪漫的。”

他對法國也挺熟的,這些地方他都去過,聽到駱遠鶴這麽說,便想象著,把繆存漂亮的身影放到了巴黎的落日晚風下。很怪,他只擅長處理數字,而不擅長想象,大約再怎麽想,也不能描摹出繆存那時候開心的萬分之一。

“他送你禮物了,是嗎。”

“送了。”

“是什麽。”

“你查戶口呢?”駱遠鶴卻不愛回答他了。手鐲是很親密的物件,他暫時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問了這麽多,駱明翰最後問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成年人大約都不會看重的問題:“他是在零點跟你說的生日快樂麽?”

駱遠鶴輕描淡寫地說:“是。”

他患得患失坐立難安了三天後,唯一的、最後的、卑微的希冀,也不過就是一個零點的祝福。只要零點收到了繆存的生日快樂,人不出現沒關系,沒有禮物也沒關系,通通都沒關系,只要一句“生日快樂”。

原來,他最後渴望、也仍然落空的東西,只是駱遠鶴三十歲生日那天,最微不足道的一環。

語音掛斷,駱明翰坐在車裏睡著了。就停在停車場入口不遠處,五月的陽光曬得他蒼白的眼皮發燙,在他睡眠裏燙下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夢到他陪著繆存在西雙版納鄉間的田埂上慢悠悠地走,繆存提著馬紮,他背著畫架,蟬鳴一聲長過一聲。夢到他說“駱明翰,我疼”,眼淚一連串地落,圈著他的肩膀咬著唇悶不吭聲地哭到斷氣。夢到版納星光般璀璨的夜市,「小象十元一群」,手鐲上刻下三個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