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一切都不一樣了。

紀墨見到王子楚的時候,他正靠坐在床上,薄衾軟枕,一片孤涼,正前方的窗敞開著,沒有帳幔遮擋,從王子楚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色,小院寂寂,花木疏落,些許光輝自葉片縫隙灑下,點點金斑燦爛光華。

王子楚看著外面,目光癡然,有光折射入眼,似在眼中也點上了亮金,讓那雙眸更加明亮。

紀墨走到床邊兒,擡手就遮了他的眼,那細密的長睫在掌心搔癢,知道他的眼珠必然已經轉動,紀墨方才放下手,說:“別盯著看,眼睛不累嗎?”

“還好。”

王子楚回答得平實,一如從前。

他的目光轉向紀墨,軟軟一笑,似在為他的到來而欣喜,卻沒有馬上拉著他作畫,這與習慣不同,紀墨看了看屋中陳設,客居的道觀自然沒有自家的院子合意,房間的布置就是普通的客房款式,不多不少,又因道觀之故,格外素雅。

窗前桌上,陳設的紙筆嶄新,並沒有被動過的痕跡,那個一路帶來放畫的箱子被放在一角,上面已經有了一層薄灰,顯然有些時日未曾翻動了。

“最近都沒作畫?”

紀墨詫異,難得王子楚竟然會為了報仇的事情而如此專注,不由一笑,道,“今日天好,一同出去看看可好,這道觀我頭回來,還不知道有什麽好景色可賞,師父隨我同去?”

事情已經過去,但余波未必平息,紀墨想讓王子楚出去散散心,又不好去人多的地方,於山林之中緩步,更為適宜。也許大仇得報後,那空落落的感覺不知道如何安放,連畫畫都不能當做排解,終究是心有掛礙。

“……好。”

王子楚起身,紀墨去扶了一把,被他拂開了手,一副自己可以的樣子,對方也是成年人了,見狀,紀墨就沒有再伸手,倒是王子楚,走出兩步,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才轉入屏風之後,換上了衣裳。

舉凡道觀寺廟,都愛在名山大川之中坐落,一來貼合自然,二來貼合心情,這樣的地方景色好自不必說,更有清風送爽,蔥蔥蘢蘢的綠意化在眼中,也成了生機無限的熨帖。

紀墨和王子楚緩步走出,身後那兩個當做護衛的道士還在,王子楚對此安之若素,紀墨也沒多問,想來是玄陽先生的看重之意,就剩這麽一個血脈至親,總也不會歪帶了。

托王家這件事的福,玄陽先生名聲大噪,曾經的馬氏似有因此翻身的意思,然而玄陽先生更獨,那些親戚,一概不認,只說出家,也成了當下最具有非議的道士。

腳下細草柔軟,偶爾長長的草莖搔過腳踝,讓人的笑容也隨之輕快起來,似那微風拂發,帶來一種難以言說的自在。

“這景色果真不錯,待我回去畫來,明日再與師父看。”

紀墨以為王子楚客居不便,不想在這裏畫畫,多添麻煩,就約了明日。

“好。”

王子楚一直寡言,不似以前跟紀墨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發起一些話題,言語之中都透著快活。

紀墨本不想提王家之事,但看王子楚這般,想到王父的故去,又覺得有必要安慰一二,便道:“已經過去的事情不必多想了。”

他從來不會安慰人,在這方面,輕重拿捏不準,幹脆如此說來,含糊帶過,讓人放下。

王子楚唇邊兒溢出苦澀來,化作一笑,透著些委屈,他本來是放下的,他們讓他拿起,讓他面對,讓他不要逃避,而此刻,又讓他放下,可他做了那些就是做了,又如何能夠放下呢?

已經落在紙面上的墨色也許會被水色沖淡,卻絕不會消失,被塗黑的白紙,永遠不會恢復潔白。

他的心也是。

“……好。”

千言萬語,若入壺中,涓涓細流,只留一字。

紀墨看著王子楚,看著他那勉強的一笑,約略感之,不管怎樣,王父是他親父,如今故去,他這個為人子的不可能毫無動容,若是真的容色不變,恐怕就是大不孝了。

便是如今這般……隱約覺得恐怕王子楚不曾去拜祭之類,卻也不好再問,若是真的未曾去,恐怕又要被人詬病,若是去了,必也並不是什麽好經歷,可不必提了。

王子楚這樣的人,本身就不擅交際,第一眼見都覺得過於冷了些,與世不容,後來發現那份真摯來,便格外可貴了。

紀墨怕王子楚的身體不好,難以遠走,便只在道觀附近看了看,呼吸了一下林中新鮮的空氣,便帶著他回轉了。

回到房間,免不了又讓他好好休息,別想太多,還說到紀父選官事,這一次還不知道會去哪裏,紀墨還想跟著王子楚學畫,也不知道王子楚之後會到哪裏,本想問一問,但王子楚對這些事從來是不知道的,只怕要等玄陽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