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再後面的事情,紀墨沒有具體問過,況遠也沒再提過,那些沉痛的過往,被時間就此埋葬才是最好的事情。

師徒之間沒有就這個話題深入進去,紀墨只有一次問過那樂器房中的若幹樂器,看起來,可不像是新置辦的,所以,是原來就用過的嗎?

“都是我用過的,難為他能討來。”

這個“他”毫無疑問就是紀辰了。

紀墨無法形容況遠說到此事時臉上的表情是感動還是諷刺,總之那一笑看上去總有些怪異。

受過重大打擊的人,指望他什麽變化都沒有,實在是奢望。

能夠平淡處之的,也算是難得的豁達之人,往常見況遠,紀墨就覺得他是那種人,隱士風流,莫過於此,看上去便是清風朗月相伴的修仙之人,可唯有提到那些過往的時候,才能發覺那言語之中隱藏的某種怨氣,像是在暗中窺伺的毒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發動閃電一擊,讓人死於劇毒之下。

紀墨總有些擔憂,卻又覺得自己沒什麽好置喙的,那些成年人的事情,輪不到他一個孩子說嘴。

只不過,自從知道這是紀辰給的宅子,紀墨總覺得住起來都別扭了,連帶著每次討厭紀辰在遠處旁聽,因為這個內情,也不能討厭了,否則反而顯得自己有幾分霸道。

那是人家的宅子,憑什麽不讓人家來呢?

人家的宅子,人家想要站在哪裏就站在哪裏,又不是偷聽傳藝,況遠都沒說話,他有什麽理由趕人呢?

於是,紀墨就會在學習後,快速離開紀辰的視線範圍,不是躲到樂器房去熟悉那些樂器,就是自己找個他們平時不會去的地方,慢慢練習。

笛子、琴、瑟、笙、琵琶、竽、胡琴、塤、鐘、鼓、簫……

紀墨學到簫的時候,況遠不經意說起了紀辰的紫竹簫吹得極好,“在此前,我覺得我吹得還不如他好,那種清越之音,下次他來,讓他與你吹上一曲,你聽了便知。”

很多東西不是言語能夠形容的,況遠教紀墨的時候,總是會如第一次那般,自己先用這樣的樂器演奏一番,隨便什麽曲子,最好是凸顯這種樂器的,即換了旁的樂器,也能成曲,卻總是略遜一籌,不如此樂器更佳的曲子。

演奏完,他並不問紀墨要什麽聽後感,而是會讓他記住這種感覺,有些樂曲之中傳達的東西,並不是一定要樂曲之中才有,樂器之中同樣也寄托了一部分。

同一首樂曲,用琴聲奏來,也許是曠古之音,可傳天地至理,用笛聲奏來,就平添悠揚婉轉,若牧童騎牛,自有一番鄉野之趣。

這其中的差別,不是曲子帶來的,而是樂器帶來的。

同一個音,這個樂器奏來或許多出幾分低沉,換一個樂器,就飛揚得要到天上去了。

因這種樂器固有音色而形成的不同,便是那不得不寄托在樂器之中的情緒了。

所謂樂曲傳情,傳的情便在這幾種交融之中。

紀墨聽著,感悟著,也親自嘗試過,再後來紀辰來的時候,果然,況遠還記得,讓他專門為了紀墨吹了一曲。

簫聲清朗,似有濤濤海潮,此起彼伏,又似海面驕陽,照下粼粼碎金,天地同色。

那種凝於其中的氣魄,真的是“大丈夫當如是”,配上紀辰本就俊朗的樣貌,怎麽看都是翩翩君子,湛然若神。

若仙君淩波,可觀滄海。

哪怕是不認識的人,聽了這樣的簫聲,定也會以為吹簫之人是神仙人物,一技之絕,可見於此,忽略身份地位的差別,只想與之結交才好。

再想到紀辰的文人身份,對他便又會多了許多好感。

在這樣的聲音之中,連紀墨都忍不住自省,人家也沒做什麽討厭的事情啊,連況遠都不曾說他不好,自己哪裏來的資格代為嫌棄呢?

“多少年了,你的簫聲更好了。”

聽完,況遠感慨起來,對紀墨擺了擺手,沒跟他多說。

紀墨告辭退下,走遠了,回頭去看,那兩人,一站一坐,在那裏似乎說著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說,默契地欣賞著外面的景色變化。

簫聲的學習,紀墨也就聽了那一曲,他想再聽況遠的,況遠卻少有地拒絕了,“我的簫聲不如他,沒必要聽了,你只記得那種感覺就好,倒也不必完全像他……”

這話中復雜之處,讓紀墨似體味到了某種苦澀感覺。

連那笑容神色,也多出幾分苦來。

紀墨的學習速度一直很快,有了學笛子的經驗,學簫似乎有幾分事半功倍之感,拿捏準每一個音,再奏那些熟悉的曲子,順風順水一般,很容易就能掌握。

這有些像是“一理通,而百理明”,有的時候興致來了,悠然小調,信手拈來,多出幾分自在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