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心(第2/3頁)

梅望舒輕輕拍打著對方肩頭的手頓住了。

對面的嗓音輕而沉,還在繼續陳述著噩夢,“後來你確實來找我了……你來找我辭官。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京城,卻在半路上病死。我哭著去找你,但找到你的時候,已經遲了。”

梅望舒的手停頓了片刻,又繼續撫慰地輕拍對方的肩頭。

“怎麽說是個噩夢?”她輕聲問,“信原不記得去年的事了?”

“去年什麽事?”埋在手臂下的面孔擡起來,洛信原露出思索疑惑的表情,

“我記得你去年辦差回京,我高興極了,命蘇懷忠去江邊接你。後來怎麽了……我怎麽記不清了……”

“後來的都記不得了?”梅望舒垂下眸光,思忖了片刻,繼續安撫地輕拍著對方的肩頭,

“我給你帶來了十只江心洲活鴨,想給你賞玩幾日,你倒都燉湯給我吃了。後來我病了一陣,但臘八節那日,我還是慣例熬煮了粥帶入宮裏,你,我,林思時,蘇懷忠,我們四人聚在一處吃了臘八粥。”

洛信原聽著聽著,側過頭來,黑黝黝的眸光盯著她,“我們沒吵架?我們還好好的?”

梅望舒笑了笑,輕聲道,“我們好好的。……不過是個噩夢罷了。天色不早了,睡下吧,信原。”

她起身去桌前吹熄了蠟燭。

寢殿裏的地龍太過旺熱,她把窗欞打開半扇,讓清新的雨後微風透進來。

借著微弱的星光,走回龍床前,掀開帷帳,準備替驚恐病症發作的君王掖好被角,伴隨安睡。

這回,洛信原倒是規規矩矩地躺下了,半邊身子卻還是緊貼著床板,露出大半張龍床。

“往中間睡些,信原。”梅望舒催促著,“寢殿很安全。我在這裏守著你。”

規矩躺下的洛信原卻掀起了被褥,滿懷期盼,“雪卿,你答應了今晚陪我睡的。你睡那麽遠,如何陪我。”

梅望舒盯著那掀開的被褥,微微地皺起了眉。

這兩日回京,和發病的君王相處,不知怎麽的,或許是當年的少年長大了,總有種不安的直覺。

無論洛信原怎麽說,她不肯點頭。

徑直走到東邊靠窗那處軟榻,把備好的一床新被褥打開,躺了進去。

“我在殿內陪你,相隔不過幾尺,你說話我聽著。睡吧,信原。”

她擡手關窗,遮蔽了窗外透進的微弱星光。

眼前一片黑暗。

耳邊除了風吹過庭院的聲音,就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梅望舒這些天千裏奔赴京城,舟車勞頓,心又時刻緊繃著,疲憊得很。剛躺下不久,呼吸便平緩起來,眼看就要進入夢鄉。

耳邊模糊地聽到了說話聲音。

“剛才那個噩夢……”

洛信原在黑暗中開了口,“若是真的,雪卿辭官走了,會不會從此在家鄉惱我,恨我,再也不願理睬我。”

梅望舒在半夢半醒間,回話都帶了慵懶鼻音,“怎麽會呢。縱然有惱恨,也是一時的。”

她在黑暗裏迷迷糊糊地道,“不會長久。”

“真的?”龍床上的人不信,”你又哄我。”

梅望舒閉著眼,聲音含糊,帶著明顯的睡意,“當然是真的。這麽多年的情分在……”

“惦記著這麽多年的情分,”對面沉默了許久,“那,雪卿為何會死呢。”

“當然是……”身份存疑,不得不死。

脫口而出的話說出三個字,梅望舒從半夢半醒間驚醒了一瞬,頓了頓,“一個噩夢罷了。何必當真。”

龍床裏久久地沉默了。

洛信原在黑暗裏睜著眼,反反復復地咀嚼著剛才對方脫口而出、卻又被臨時咽下的那句‘當然是……’

他想起了去年臘月裏,她和她葉老師私下說話,提起的那句‘功成身退’。

若他沒有猜錯的話,她未出口的那句話,或許應該是——

當然是,以女子之身,入京為官,功成身退,歸鄉而去,將假身份葬入棺中。

無邊無際的黑暗裏,洛信原入了魔怔一般,反反復復地想:

梅雪卿入京十年,究竟是為了報效家國,為了匡扶皇室,為了她梅家,還是……為了他洛信原。

“雪卿。”他在黑暗裏出聲,聲音裏不自覺地帶出一絲隱忍壓抑。

“你當年入京時……”

靠窗軟榻的方向傳來了沉沉的呼吸聲。

鼻息均勻悠長,顯然是睡得沉了。

洛信原一怔,沒有問出口的後半截話停在了喉嚨裏。

他摸黑起了身,將桌上熄滅的那只殘燭點亮,借著那點微弱燭光,走近軟榻邊,低頭看去。

軟榻上的人側臥著,果然已經沉沉入睡。

濃長的睫毛安靜地闔著,秀氣的鼻梁在燭光下拉出一片陰影,遮蓋住了半張白玉般的容顏。

顯然是近日累得狠了,眼下泛起不明顯的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