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當官 “我就是想出了讓人洗手練字的王……

何止人人可送孩子入學?

還人人可識字!

騎馬路過,見路對面一告示板,裴道真駐足仔細看,只見上面畫了一棵粟,旁邊規規整整寫了個“粟”字,如何起筆,如何收尾,一筆一劃都拆得清清楚楚,告示板旁邊有一缸一盆,有一人擔柴而過,路過時見了那字,細細看了幾遍,才從缸中舀了一勺水,放在陶盆裏,先是洗了手,隨後用手上沾的水在一邊壁上描畫了兩遍那粟字,最後再洗洗手,將盆裏的水倒進了道旁溝渠,溝渠蜿蜒向前,一側種了花樹,生得繁茂。

裴道真大為驚異。

“多洗手能少疾,水印還能練字,正是此地童學老師想來的法子,此門一天往來二三百人,缸裏的水每日補兩次,若是有火災之患還能用來救火。”

聽越霓裳如此說,裴道真皺起了眉頭:“擔水之人每日可有錢拿?”

“自然是有的。”

越霓裳剛說完,一位身子傴僂的老婦人擔著水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

裴道真看見那老婦人只有半邊手臂,一時不知竟該說什麽。

越霓裳道:“北疆經逢蠻族肆虐,這般身有殘缺之人數不勝數,這老婦人每日擔兩次水,清洗這告示牌,不讓人亂寫畫,一日便有兩頓粟米可吃,還能住在民部所置的心安所。”

說完,越霓裳看向身後一年輕女子:“這位老婦可是應州當地人?可還有子女?”

那女子搖頭道:“蔡嫗是太原大亂時逃難來應州的,有一兒子,兩年前病死了。一應安排皆是按照規章而來。”

靜默良久,看著那老婦人緩緩走過來,遙遙對他們行了一禮,才將水倒入缸內,又小心一一用僅剩的那只手理了理告示板上飛起的紙角,裴道真幹澀的喉嚨裏終於擠出了兩個字:

“大善。”

當年蠻族南下,曾為前唐北都的太原城到底有多少人死,多少人傷,多少人無家可歸痛失親人,到現在大梁朝堂也沒個明數。

而裴道真他當年正在太原,因他曾籌措軍糧組織兵勇抵禦蠻族,在那之後,他官運亨通,一路到如今,成為吏部侍郎。

而此時,他不禁想,自己當年不敵蠻族,倉皇而逃,一路逃到長安,又從長安逃到洛陽,這許多年,他竟沒有想過幾次,那些無處可逃的百姓又如何了?

且……天下斷臂之人非眼前這老嫗一人。

他家諧兒的手,就是為了救掉在馬車外的他娘,才失了的。

也是在蠻族南下之時。

他痛憐愛妻,可長安城內火光沖天,人人奔逃求生,之後又有多少人肢體不全?他們的余生困頓,他身為朝官,也沒想過該如何照應。

天晴氣朗,越霓裳轉身,她身後兩人也都看向別處。

誰都沒有看裴道真,沒看見他用衣袖擦去了眼淚。

裴道真下了馬,走上前仔仔細細看著告示板上的每個字。

除了每日配圖教寫一個字之外,還有幾張白話告示,一張是說瓦窯在招新工,一張是說今年城中多了二十七頭牛犢,還有一張說的是如何給棉除蟲。

裴道真看著,手指輕點第一份:“糊口。”

手指點第二份:“器利。”

第三份:“提智。”

再重看回那大大的“粟”字,和一旁的水缸,裴道真贊嘆不已:“北疆,養民、育民、撫民之地也。”

“想要養民、育民、撫民也要靠百姓辛苦勞作……”說著,越霓裳看向城外的山坡,“天色還早,裴大人先去城外看看可好?”

那自然是好的。

裴道真此刻宛如回了學中,看著漫山農田、道上行人,哪怕是一條在屋頂睡覺的貓都覺得頗有深意。

明明已是初夏,春耕已過,田地裏還有人在忙碌。

越霓裳指著一片新開的土地道:“春種之後百姓又開了兩千畝地,種棉已然晚了,便種了粟和瓜果。”

裴道真蹲下捏了一把濕潤的土地,看向遠處,一巨大的木水車正緩緩從河裏往上提水。

“正是因為能建起這水車,百姓才願意來山上開地,去年冬天雖然有些旱,今春雨水卻不錯,冬麥和新種的粟都生得很好。”

越霓裳生了一張美到攝人的臉,卻熟知農事,見裴道真還要往田地裏去,便說道:

“裴郎君,此地多沙,開墾成田必然要施基肥……”

基肥?

裴道真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話中之意,看看腳下農田,他笑了一下道:“五谷輪回萬物生發之地,所產之糧也要入口,有何不可碰的?我倒覺得此地清新得很。”

越霓裳身後兩位應州官吏皆被他說得笑了起來。

裴道真還真去了農戶身旁,求能推兩下那犁。

那農戶抱著犁如何也不肯,口中道:“這位郎君莫要為難於我,這寶貝我可不敢出借。”

見了穿著錦衣的裴道真,他竟也毫無畏色,甚至還與越霓裳身後兩人都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