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借刀 “我這把刀,借給活不下去而要翻……
斜枝昏昏長,書影蘊茶香。
老鴉叫聲三兩。
黑子白子論短長,
下得興起,姜清玄的一把白須幾乎要飛起來。
秦封江端坐在對面,唯有輕巧棋子翻轉在五指間。
“年輕人縱橫捭闔是好,總要後路穩妥。”
“老大人誘我深入,意在大龍,計算著實精妙,也是比我這年輕人更不要後路。”
“一把老骨,盡興便好,要甚後路?”
棋盤上你來我往,二人嘴上也是不停,
“啪”一聲,白子落下,姜清玄“哈哈”大笑:“你這年輕人不顧後路,又怎知旁人早摸準了你這秉性?”
黑色的棋子被人拋起,又牢牢落回了那人手心裏。
從掌心一點點滾到指尖,最後,落在了棋盤上。
老者一愣,得意洋洋捋胡須的手停了下來。
“兵者,詭道也,攻守之間自有變換之處。”
臉上帶著笑,秦封江撿掉了自己吞下的子放在一旁。
姜清玄面色哀痛:“得意忘形,我之謬也!”
秦封江為老人的杯中添滿水:“可見老人家也不必擔心晚輩是否有後路,看不見也並非沒有。”
“阿野!”
“郎君!”
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少年立時站了起來。
“還是去那家食肆吧,買五斤羊肉,快去快回。”
秦封江將一角銀子扔進了少年的懷裏。
“是!”
少年將銀子妥妥放好,又別了下自己腰間的短棍。
“等等,外面不太平……”姜清玄叫住了小少年,“你等阿瀝……”
秦封江搖頭:“不必麻煩,一個人就足夠,再買些胡餅,余下的錢歸你處置。”
少年眼睛一亮。
等他走了,姜清玄的眉頭皺了起來。
“外面已有人易子而食,讓他一少年帶著肉、餅、錢……”
“正該讓年少之人看看。”秦封江的面上帶著笑,拍了拍姜清玄的手臂,“騎高頭大馬看見旁人悲戚,與騎馬觀花又有何異?觀棋人在心中自以為得意,又哪知道局中機鋒何在?”
姜清玄卻還是擔憂。
想了想,又松開了眉頭,輕輕一笑:
“一個女娘這時還能開了食肆賣肉賣餅,自然是有不同之處,你又來了,洛陽城裏應是太平幾分。”
又一枚白子落下。
“你也成了個給旁人留後路的大人了……”似是嘆息。
過了三刻,少年回來了,小心將羊肉、胡餅交給叫阿瀝的老仆,神色委頓地站在了秦封江的身邊。
秦封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繼續下棋。
少年是受了傷的,低頭看看被沒包紮的手臂,他靜靜地等著。
姜清玄能看出來,這個少年身上有傷,心中有惑。
又下了一句,老仆顫顫巍巍走過來說可以用午食了,連輸了三局的姜清玄讓少年替來撿棋子,自己一甩袖子,走出了“待人來”。
“郎君。”
少年期期艾艾,手裏整著棋子:
“我買了些胡餅,想分給那些小孩子的……可吃餅的都是大人……”
在北疆長大的少年……罷了,雖然穿著男子打扮,她其實是個少女。
少女是茫然的。
她不僅看不懂這個大梁,更看不懂這些人。
“為了搶一口餅,他們會把孩子摜在地上。”
想起那些嚎哭的甚至被摔死、踩傷的孩子,她的眼中滿是哀痛,她立時出棍也沒用,除了能保護了自己,那些孩子她救不了。
如果不是她去分餅,那些小孩子被人賣掉買走,想來還有條活路。
“昨日……您是不是就想到了?”
秦封江,又或者,喚她本名——衛薔。
作富貴郎君打扮的瘦高女人將手裏的一把黑子一顆一顆送進棋盒。
“你比我多走了一個來回,可曾察覺那些賣孩子之人有什麽不妥之處?”
“不妥?”少女想了想,沒想出來,也就說不出來。
兩人整好了棋盤棋子,少女跟著衛薔走出院子。
冷風簌簌,衛薔看向光禿禿的竹根處。
“吃竹子先吃筍,再用是竹枝,最後挖竹根……人,終究不是竹子。可傳宗接代的兒子都可以賣,孩子們的阿娘呢?”
少女愣了一下,接著,她如遭雷擊一般傻呆呆站在原地。
孩子們的娘呢?
是了,孩子們的娘呢?為什麽站在那賣孩子的都是男人?!
孩子們的娘呢?!
女人呢?!
女人去哪兒了?
是被賣了?
誰會在這個時候買要吃糧食的女人呢?
心中的惑轟然炸開,少女只覺得自己胸中眼前霎時鮮血噴湧。
衛薔低頭嘆息,從懷中拿出藥瓶和棉紗替她包紮傷口。
“要看見,要知道她們應該在,要知道她們已經不見。若是做不到,你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背棄和出賣呢?”
這是她要讓這個少女知道的。
活不下去的人,早已死去的女人,在她見過的許多許多時候,是同時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