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紫宸殿側殿裏, 顯德正在默默燒著紙錢,祭拜牌位上的人。

宮裏面不允許私下燒紙錢,更遑論是天子居住的紫宸殿,半點晦氣也不能沾染的, 但是他知道不會有人來管他, 皇帝急於同鄭太後調情, 知道了這樣晦氣的事情也不會在意。

皇帝需要他的時候, 便拉他出去做戲,不需要的時候便關在殿裏, 每日讓人給他送粥送青菜。

說不準今上什麽時候想要這位太上皇駕崩,他這個昔日忠仆也就該跟著一道去了。

被折好的元寶和紙錢被火焰吞噬,頃刻間化為灰燼, 燈火晦明,顯德擡起那明顯昏花了的眼,去看牌位上“大行皇帝”那幾個字。

出生便被立為太子、禦極二十余年的天子,卻是被自己最心愛女子親手奉上的毒酒終結了輝煌的一生。

皇帝對自己的父親恨之入骨,便是平定長安的叛亂之後依舊秘不發喪,只是給了一個太上皇的虛銜,但是顯德卻能知道, 分明聖上這裏冷落淒清,連個靈堂也沒有設下,半分天子的尊榮也沒有給他。

聖上生前最寵愛的便是鄭貴妃, 他是親眼瞧著聖上是如何一步步對貴妃牽腸掛肚的, 哪怕元柏有極大的可能不是皇家的血脈, 聖上氣怒交加,半夜裏起來甚至還添了咯血的症候,到最後還是狠不下心腸賜死, 去道觀看望有孕的貴妃。

然而聖上屍骨未寒,如今他最鐘愛的女子就已經承歡在殺夫仇人的榻邊,連聖上心心念念想保住的那個孩子都是假的。

清寧宮裏紅燭高舉,獸香不斷,一家子和和美美,太後與皇帝接近明面上的幽會,而紫宸殿裏,只有他一個人記得這是大行皇帝的七七。

便是難得傷春悲秋的顯德,眼中也漸漸落下淚來,對著那孤零零的牌位喃喃自語。

“原本您山陵崩後,該有三次虞祭禮的,可是三殿下一直不肯發喪,奴婢也只能按照民間的風俗給您燒些紙錢,省得您地下寒心。”

道觀裏那一杯毒酒並未直接要了聖上的命,聖人一邊撐著鎮定指揮,一邊服藥解毒,然而毒已經侵入五臟六腑,便是大羅金仙也很難救治。

聖上便像是那燈架上的紅燭,被無休止的叛亂與皇子們接二連三的死訊熬得心力交瘁,只有最後的一口氣,最後見到蕭明稷提劍入宮,都已經沒有半分撐坐起來駁斥這個逆子的力氣。

他被蕭明稷帶來的人捆到一邊,眼睜睜瞧著聖上被蕭明稷氣到嘔出最後一口血,沒了呼吸。

可是比這更叫人震驚的是,原來鄭貴妃與三皇子早就有了首尾,而十殿下當真不是聖上的子嗣。

這些蕭明稷都知道,然而他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做聲,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寵愛自己的心上人和孩子,讓聖上被蒙在鼓裏許久,如同一個癡人。

蕭明稷怨恨天子的薄情寡恩,他用沾滿了廢太子厲王鮮血的劍尖拍打自己生身父親的床褥,濃重的血味便是如今仿佛還能嗅到。

“阿爺,你當年聽信孝慈和張氏那兩個毒婦的話,將我棄如敝履,連阿娘都不肯再見一面。”

“斥我不祥,又逼死我母,強奪我愛,”那劍上的鮮血順著紋路向下,滴在聖上的床榻,開出來許多妖冶的花,“聖人自詡天下第一,掌萬民生死,如今這樣寒心的滋味,聖人可嘗到了?”

“如今阿爺口不能言,聽不見您的訓導也是一件憾事,但是您看著朕是如何治理天下,與鄭母妃共享盛世,倒也不失為一樁妙事。”

三殿下一生的開始便是不幸的,孝慈皇後並不希望已經身懷有孕的張貴妃憑借丈夫對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如何喜愛,就威脅到太子的位置,而張貴妃也不願意因為一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奪得聖上關注。

愛屋及烏,反之同理,他艱難的出生帶給何氏的不是一步登天的富貴,而是跌到泥裏的輕賤,便是再怎麽努力,也得不到父母的一點疼愛,就連相遇的鄭玉磬都被聖上隨意婚配。

如此怨恨,怎能不心狠手辣,蕭明稷親眼瞧見病榻上的天子咽下最後一口氣,連半滴惺惺作態的眼淚也沒有流,他只是吩咐人趁著亂將聖上的遺體搬運到溫泉別莊。

顯德守著這樣一個算不上是正經的牌位獨自留在紫宸殿,聽候皇帝的發落。

若不是鄭太後回宮之後忽然要見自己與上皇,他大概到現在為止都不會被允許踏出殿門半步。

鄭玉磬或許往日裏虛情假意更多些,的那對聖上到底還是有些情誼的,他身為局外人,還是第一次瞧見貴妃為聖上流淚這般真摯,雖然知道外面都是聖上的人,自己也不可能告訴鄭玉磬榻上的人是誰,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同鄭貴妃說起聖上生前的事情。

聖上當日毒發,就已經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他勸聖上既然如此喜歡鄭貴妃,不如下旨令鄭玉磬生殉陪葬,畢竟鄭貴妃不止一次與聖上說起來日殉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