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蕭明稷淡淡一笑, 手指搭在桌案上輕敲:“能握住現在的便已經是千難萬險,哪裏還會有什麽意外之喜?”

他們一輩子也就這樣下去了,他便是再怎麽千方百計地求她,也換不來一顆真心, 只能停留在一個離她不近不遠的地方, 才能勉強和平共處。

他明知道這樣做是將鄭玉磬越推越遠, 手中流沙不斷失去, 但越是這樣攥得越緊,生怕連最後的一點也沒了。

不過為了留住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流沙, 他也適當地松了松手,保全了她最愛之人的性命,叫她對性命還有最後一絲愛惜。

“出家本來便是為了避開凡塵事, 聖人所向佛求的解苦法門卻並非僧人可解,您已經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尊貴,豈能任由貧僧等人隨意評說?”

蕭明稷微微一哂:“天家骨肉親情遠薄於旁人,夫妻母子之間,關系更是混淆,確實是有幾分為難主持了。”

覺明笑道:“出家人從未有男女牽掛,更不能解聖人心中郁結, 只是平心而論,聖人若有心令一人歡喜,自當想他所想, 急他所急, 而非以己所思加諸他人……自然, 若聖人只求自身舒暢,倒是不必去管這些。”

蕭明稷默了默,“朕自然是希望她歡喜的, 只是事到如今,朕倒是當局者迷,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合適了。”

從前的他無論做什麽都能討得鄭玉磬的歡心,溫柔也好,兇巴巴的也沒什麽,音音總不會計較這些的,但是忽然從某一天開始,他再怎麽努力去補救,盡量做的比旁人都要好,也無法復刻之前的愛意。

“貧僧房中銅鏡原本是前代壽陽公主的陪嫁,價值連城,數百年仍明亮如新,得知太後駕臨,特地奉上供娘娘梳妝之用,”覺明指向原本安放銅鏡的地方:“然而一旦不慎摔落,便是四分五裂,一文不值。”

世間萬物都有安放它最合適的地方,能夠長久地保存下去,身價與日俱增,牢固不可破,然而又或許遇上些天敵克星,頃刻間化為粉末,連一文錢也不值,除了換一個新的,沒有辦法和解。

“聖人與其揚湯止沸,何不釜底抽薪?”金光寺並不是吃皇家奉養的寺廟,覺明也沒有上趕著為君分憂的意思,“您求諸神佛,更該求諸己。”

覺明法師平日裏也不大管男女之事,見蕭明稷依舊有些執迷不悟,也知道皇帝其實真正對禪理沒有太大的興趣,與皇帝說了說旁的,見聖上已經有向外張望之意,猜測他或許是惦記著靜室裏的那位女子,心領神會,便也不多留人,送了皇帝出去。

鄭玉磬早就已經醒了,她在這裏睡不實,僧人們又忽然送來許多東西,且對她畢恭畢敬,她也知道大概是皇帝露了行藏,索性站起來走到外面閑看。

她神情淡漠,見蕭明稷從外回來,面上那種來時的溫情脈脈已經消散了,以為他是死鴨子嘴硬,明面上聽了她的話出來,實際上又去解簽,然而那結果卻不如人意。

他似乎總愛做這樣的事情。

“皇帝這是準備下山了麽?”她主動走向他,面上的笑容也不知道存了幾分真心:“果然還是被人知道了,虧得你那般信誓旦旦。”

蕭明稷卻也不反駁她,只是吩咐萬福去準備東西,兩人一道下山回去看長安東市的熱鬧。

不過回到了長安城,兩人反而不好下車,只是馬車行過,鄭玉磬隔著薄簾觀望,若有什麽喜歡的東西,都可以吩咐內侍買回去,一直到皇帝事先準備的幾家店鋪才下車。

鄭玉磬見店鋪蕭條,周圍來買首飾的娘子似乎也有些不大對勁,心知這必然事先有他安排的手筆,毫不客氣地選了幾樣自己中意的讓店家包好交給枕珠,並沒有替他心疼的意思。

蕭明稷只是瞧著她漫不經心地挑選首飾,安安靜靜地陪在身邊,不發一言,等她挑選完畢之後讓萬福付錢結賬,便如一般陪伴妻子逛鋪子一般,只負責最後的部分。

“音音,”直到兩人坐到馬車裏,他才忽然開口喚道:“秦侍中就當真那麽好嗎?”

鄭玉磬很久沒有聽他說起過秦君宜,皇帝是連面也不許她見的,因此忽然被問起來的時候心裏一陣發緊,然而旋即鎮定,看到了遠處“秦府”的牌子道:“多少年前的事情,皇帝怎麽忽然想起來問這些了?”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秦君宜的新府邸,但或許觸景生情,多少有些關系。

“朕生平所做,便沒有一件不成的事情,也只有在音音身上輸給過自己的臣子,”蕭明稷一路上沉思了許久,才有心問出口,“郎君是真心求教,他……到底哪裏做得比我更好?”

他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從不曾將秦君宜放在眼裏,只是覺得鄭玉磬生他的氣,又礙於父親的賜婚聖旨與世俗禮法,不願意和一個只是皇子的他私下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