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的族長父親》

‘孫兒乖,來奶奶抱抱。’

這是,自己在逐漸恢復前世記憶、開始觀察這個大荒時,第一次見到祖母的情形。

吳妄只記得當時被祖母抱在懷裏的時候,祖母那雙顫巍巍的手……差點把他抖昏過去。

祖母是很疼他的,又有一些‘老小孩’的童趣。

她會像個孩子一樣跟孫兒打鬧,爭奪一些小孩的玩具,故意逗哭孫兒,再講一些爺爺【都不哭】的英勇風姿。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自己七歲那年,在湖邊研究水車的構造,祖母的車架出現在自己身後,這位已快走不動路、身體因蒼老而萎縮的祖母,特意從半丈高的車架上跳下來,把他一腳踹進湖裏,又舉著拐杖一溜煙的跑遠。

像風一樣。

還有五歲那次,自己偷了祖母的假牙,在上面塗抹了西野弄來的五味粉,祖母慈祥親切地拄著拐杖,滿王庭追了他半天。

目睹這一幕時,父親激動地流下了兩行熱淚,覺得祖母又煥發出了新的生機,能多活幾十年。

現在回想起這些,真的……

吳妄眼圈有些泛紅,用力抽了抽鼻子,帳內不少老人都擡手抹淚。

“少主,人都喊過來了。”

熊三將軍在帳外喊了聲,也不敢太大聲;畢竟三將軍的父母叔伯都在裏面,容易被煩躁的他們打一頓。

“素輕,”吳妄看向一旁林素輕,“我祖母喜歡熱鬧,北野的習俗也沒有守靈這一說,你幫我做些人域的習俗吧。”

林素輕鄭重地問:“要全套的那種嗎?”

“盡你所能,就當,替我多陪陪她。”

吳妄言罷又看了眼祖母的遺容,低頭出了帳篷,朝火光密布的黑夜而去。

剛走出兩步,就聽林素輕在帳內一陣指揮,點名要長桌、燭台、供果、黃紙、燒紙盆……

扭頭就見,林素輕先在儲物法寶中拿出一把桃木劍放到角落,又拿了個蒲團鋪在地上,面容肅穆,朗聲道:

“天高高不盡,地廣人傑生!

巾幗真豪傑,北野有英雄!

親人已乘黃鶴去,人去音存、樓不空!”

這?

這清風望月門名字這麽雅,業務這麽廣?

大帳內頓時傳出了斷斷續續的慟哭聲,吳妄心情也頗有些灰暗。

前方,一名名身穿祭祀長袍的男女低頭站著,他們面容灰暗,前幾排的祭祀大多已白發蒼蒼。

吳妄之前想了很多話。

他想由‘氏族是生養大家的地方’開口,又想過從‘對星神的敬畏和族人的生命哪個更重要’入手。

他其實很想問問這些祭祀。

如果天降之獸是星神給的恩賜,那為什麽在災荒之年,在那些宛若煉獄般、族人餓死十有二三的荒年,沒有從天而降的普通獸群?

他一個原本立志混日子的少主,為什麽花費了幾年的時間設計,幾年的時間找好說辭,幾乎費盡心血建立了糧食儲存的制度,給族人啟蒙畜牧的概念?

只是因為三歲那年看到了荒年的慘劇。

但……

看著眼前這些人。

這些站在他面前,站在帳篷間隙,站在這片泥濘草地上的身影,吳妄突然沉默了。

所有的話語漲到了嗓子尖,又悉數咽了回去。

他們還有什麽道理不明白呢?

年紀都比自己大,閱歷都比自己廣,對北野的了解也大多高過自己,歸根結底,中午時只是喪失了一些勇氣,沒有興起反抗的念頭。

吳妄略微低下頭,兩側火把的光亮照耀著他的側臉,卻總有少許無法照亮的陰霾。

“少主。”

當代的大主祭向前半步,目中滿是愧疚,“是我們……”

“我祖母走了。”

大主祭身體顫了下,這位已步入老年的女主祭低頭輕嘆;吳妄的祖母是她的老師,更是相處至今的摯友。

不少祭祀眼眶發紅,面容帶著深深的愧疚。

吳妄嗓音還算平靜,低聲說著:

“族內今天總共有兩千二百三十二人喪生,一千六百多人重傷,因為這裏是王庭,死傷多是老人孩童。

這還是因大部分人,在兇獸襲擊的時候走出了王庭,不然死傷恐怕會無法計算。”

附近營帳徹底安靜了下來,偶爾能聽到火把火焰的噼啪聲。

“我是大星祭。”

吳妄微微擡頭,嘴角露出幾分自嘲的笑。

“兇獸突然襲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大星祭有多無用,我甚至無法得到它的正視。”

“少主請不要自責,這不是我們能夠對抗的力量。”

有位面容慈祥的女祭祀顫聲說著:“這是星神的賜福,是星空給予的饋贈,是星神大人的意志。”

“對,這是星神的賜福,是星神對她最勤勞信眾的賞賜!”

吳妄突然擡頭起來,神情肅穆,雙目竟是那般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