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顧家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望向聲音的主人。

夕陽遠墮在天際線上,將墜未墜,漫天的霞光鋪陳開來,將天穹染成幾重顏色,絢爛奪目一如眼前的人。

第一眼見到鏡雪裏的時候,饒是淡漠冷硬如朔安侯顧錚,也會覺得這個女人美。面容只是其次,真正讓人驚嘆折服的是她身上一種從骨子裏流露出的從容與自信,無關出身無關性別也無關年齡,那是自身絕對的強大才能冶煉出的風韻氣度,高不可攀如天上月,光華奪目如雲邊霞。

她站在那裏,夕陽就照在那裏,歲月不敗美人,就算是在群芳中,端方大氣的鏡雪裏也一定是第一眼就能被看到的人。

南隰巫星海尚白,鏡雪裏此刻穿著一襲繡著暗紋的素衣雪裘,發髻間滿是銀釵珠飾,銀裝素裹白得耀眼。如果人間雪可以擬化成人,那她一定是鏡雪裏的樣子。

顧錚垂了下眼睛,目不斜視,接過鏡雪裏遞過來的文牒,例行檢查過後,朝這位大巫頷首致意簡短道了句叨擾,便揮手招來親衛,準備整軍親自護送南隰使團前往安繁城。

鏡雪裏氣定神閑站在原地,望著顧錚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她花了很久的時間,學了一口字正腔圓的大胤官話,如此一來,盡管身在南隰,她對九州的政局依舊能了解頗多。

眼前這位朔安侯年過而立,是軍中突起的新秀。兩年前平息齊王之亂時,他在穎國公蘇闕的帳下,率領中州前鋒軍突襲齊王大營,活捉硯溪城主,一戰封侯。

但彼時齊王大勢已去,以顧錚的軍功,其實就算只是封為三等流侯也有些過了,可皇帝卻還是給了他這個爵位。原因無他——

“顧家人。”鏡雪裏輕輕念了一句,唇角微牽,漾起一彎意味不明的弧度。

顧錚這廂剛剛上馬,秦方派來尋他的人就快馬加鞭到了面前——敬王儀仗行陸路抵達安繁城。顧錚聞言,立刻回頭看了一眼轉身登車的大巫鏡雪裏,思及其與敬王妃鐘儀筠的關系,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當日晚間,敬王妃鐘儀筠以私人名義拜見恩師鏡雪裏,敬王淩熠亦與之同行。簡單的拜訪過後,二人便離開了驛館,前後不過半個時辰,並未舉行宴飲。

這一晚的安繁城盡管平靜祥和,但卻注定有許多人一夜不眠。

翌日,仿佛避嫌似的,南隰使團晨起時分便離開了安繁,敬王儀仗則留在城中暫且休整一日。

……

天還未亮透,淡薄的圓月懸掛在天邊,灑落一地溶溶水色。

孟章關外,淩啟收到了顧錚從中州南界傳來的密信。

半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敬王妃拜訪恩師,半個時辰確實不算長,可是敬王同南隰國師會面,半個時辰能談得可就太多了。

到了姬無月、鏡雪裏這種境界,就不是等閑高手能夠監聽得了的了。

昨日淩啟與漓山東君在庭院中會談,姬無月曾出過一次手,天子影衛後來去查探過,被打落的四個人隸屬於入住孟章關驛站的其他幾個世家,俱是歸一境的頂尖高手。姬無月沒殺人,但是隔著一棟墻,視線之外幾十丈遠,一招致昏。

漓山東君來得突然,此前沒人聽到過任何風聲,而天子影衛首領又專程在孟章關等人,誰都知道這不會是無緣無故。這些世家主俱是曾經滄海的人精,從一點點風吹草動中都能覺出九州格局變動的苗頭,漓山東君的來意,多少都會讓他們感到一絲惶惶不安。

誠然昨日的會談中,兩個人也確實說了些十分重要的事。淩啟並未隱瞞,將有大宗師級的人物受敬王指使,去帝春台取諦寰經的事說給了姬無月。

然而讓淩啟出乎意料的是,姬無月對“諦寰經”似乎很是陌生,乍一聽聞這三個字,他眼裏甚至微微有些迷惘。直到淩啟提到“虞疆教王”,他才反應過來淩啟說的是虞疆聖物諦寰經。

天和元年的西伐之戰距今已有二十年,當時朝野上下對此都分外關注,一度是民間說書人最常提起的評書話頭。直到後來虞疆歸降塵埃落定,這場戰爭才漸漸從人們的記憶裏淡去,成為載於青史的寥寥幾句話。

讓淩啟感到困惑的是,姬無月是大乘境,按照正常的年齡推算,二十年前,他怎麽也該記事了才是,提及當年人盡皆知“諦寰經”,姬無月應當不用任何提醒在一瞬間就能夠想起,這是虞疆教王歸降時奉上的聖物。

然而彼時漓山東君眼裏的迷惘卻並不像是作假,淩啟甚至覺得,姬無月似乎就跟現在這些年輕的後生一樣,他並沒有真真正正經歷過那段歷史,僅僅只是在史書中看到過。當年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談論的“諦寰經”,於他而言,和史書中千千萬萬的筆跡一樣,只是三個厚重而陌生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