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陽春(下)

臨近午時,白天舟車勞頓、晚上更不得閑的楚皇後終於歇夠了,舍得從龍床上下來,盥洗過後,把玉梳一遞,支使陛下給他綰發束冠。

這門手法練了許久,期間被楚皇後嘲笑數回,到如今,總算讓這雙手握起梳子來,跟握劍一樣靈巧了。

“還不錯,”楚珩對著鏡子看了看,點點頭表揚道,“看來這幾個月沒太退步。”

淩燁將梳子遞給一旁伺候的宮女,似笑非笑地瞥向他,“早回兩個月說不定還能進步。”

楚珩立馬不再提了。

沏了杯楓露茶飲著,殿外傳來轆轆車駕聲,不多時,兩只團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清晏擡頭看見楚珩,嘴巴微張,眼睛頓時一亮,草草地給他父皇跪了跪,不等淩燁叫起,便自己爬起來往楚珩懷裏撲去。

倒是後面的一只團子,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向淩燁喊了聲“舅舅”,方看向楚珩。

楚珩招了招手,莞爾道:“景行過來。”

景行是清和長公主的孩子,瀲灩姜氏的駙馬全無敬重之心、怠慢辱沒公主,去年夏天,陛下派蘇朗和葉星琿前去宛州將公主接回,景行自然也被帶了回來,改隨母姓,入皇族玉牒。他和清晏同歲,比清晏大了月余,兩只團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每日同吃同學。

這段時日,上午在毓正宮啟蒙學字,中午便到明承殿來給皇帝請安和用午膳。

淩燁溫聲道:“起來了。”

景行這才起身,走去楚珩身邊,喊師父。這孩子長的很像他母親,常言道外甥肖舅,清和長公主的眉眼又跟媯海明遠有些相似,因而楚珩看著景行,不自覺地就生出憐愛,摸了摸他的頭,彎唇道:“看著長高了一點。”

景行臉上泛起一點紅暈。

清晏在一旁朝自己頭上比了比,問道:“阿晏長高了嗎?”

楚珩笑了起來,點頭說:“嗯,阿晏也高了。”

“學規矩卻沒見長進。”淩燁喝口茶,瞥了一眼兀自驕傲著的大白團子。

清晏聞言“唔”了一聲,埋進楚珩懷裏。

楚珩揉了揉他,輕笑起身,牽著兩只團子的手去用午膳。

……

回到九重闕的日子過得很快,開了春,轉眼到了二月十九,前去昌州查科舉州試舞弊案的蘇朗和葉星琿回到帝都,向皇帝復命。

這一趟擼掉了昌州學政和地方學府司的一些涉案官員,從帝都新派了人過去接任,重新主持昌州秋試。

有收獲,但也並非全然如願。

學政執掌一州教化之業,是個實實在在的實權職位,在世家最為雲集的昌州能撬開這樣一條縫,由皇帝的心腹接任,當然是件好事。

但問題是——

“這一路也有點太順了。”楚珩接過星琿遞來的茶,輕輕吹了吹,開口道。

州試舞弊上元節後被昌州學子鬧到帝都,蘇朗和星琿去了昌州錦都一個多月,案子便水落石出,而且這還算上了來往時間,簡直快得沒影了。

要說欽差是去寧州、慶州這些地方查案,一個多月告破倒還有可能,但昌州?世家望族盤踞最廣的地方,哪怕蘇朗就是昌州人,也不會容易多少。

而比起查案,報案就更順了。

幾個寒門學子,從州城錦都躲過州府的緝捕,再穿過幾座世家地望城池,一路北上,最後來到帝都,撾登聞鼓?中間過城門走個道都要路引,昌州州府和昌北的世家居然能讓幾個無權無勢無人脈的學子“過五關斬六將”,一路就這麽北上出來了——要麽是他們全都瞎了眼吃白飯,要麽就是壓根沒想抓。

“知道那幾名撾登聞鼓的學子是從哪出的昌州嗎?”

“定康。”星琿說。

又是定康周氏。

楚珩捏著茶杯,當初置顏相於死地的世家裏面,領頭之一就是他們,定國公周夔曾暗中親至江錦城,已悄然與敬王投誠。

這是顏相改制後的第一次科舉,這場舞弊案發,除了能讓全九州,尤其帝都的視線集中在昌州錦都外,再沒有其他作用了。

這麽不怕事情鬧大,怎麽看怎麽像是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只是這“陳倉”,楚珩想了想,腦海裏浮現了敬王的另一臂膀——蒼梧方氏。

當初給顏相定刑腰斬的刑部尚書就是姓方,恐怕也是得了敬王和太後的暗中授意。而提到蒼梧城,就不得不提及大乘境之一的蒼梧武尊方鴻禎了。

蒼梧方氏天高皇帝遠,又有方鴻禎坐鎮,比起定康周氏暗地裏偷偷摸摸,方家這兩年可以說是明著跟敬王來往走動。

可是昌州錦都吸引帝都視線,給已是“司馬昭之心”的蒼梧方氏度“陳倉”,能度什麽?

楚珩一時沒能想通。

星琿道:“蘇朗也覺得錦都州試舞弊是在打掩護。還有,我們在錦都遇見蕭高旻了。”

提及此人,少主的語氣頓時變得漫不經心,摸了摸鼻子,硬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說道,“他給蘇朗提了件事,說定康周氏這幾年私底下做起了南洋香料生意,貨從昌州沿海進,過瀾江水路,可入港時卻避開了穎海,去了更遠的懷澤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