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蝗蟲

塞維爾太太稱得上是一位殷勤的女主人,每當四個人杯子當中的酒都已經見底的時候,塞維爾太太再次站起身來,給每個人再次斟上了一杯酒,於是那瓶子裏的酒液的高度很快就下降了不少。然而塞西爾卻注意到她那平靜的外表下,時不時地流露出一絲緊張和激動的情緒,仿佛死火山的巖縫裏偶爾冒出的一縷縷青煙,預兆著某種災難的降臨。

“您說您之前曾經在英格蘭做生意,而塞維爾太太又是一位英國人,所以您是在英國遇到我們這位可愛的老板娘的?”塞西爾將自己杯子裏的酒再一次喝個幹凈,當塞維爾太太湊上前來給他倒酒時,他擡起頭問道。

“啊,是的。”塞維爾先生喝了一口酒,滿足地吧唧了一下嘴,他的舌頭在口腔裏輕輕彈了一下,發出了一絲輕微的響聲,聽上去十分滿足。

“您是怎麽認識夫人的?”塞西爾看著塞維爾太太接著把他的杯子倒滿,聽到這個問題,她的手似乎微微顫抖了幾下。

“這很簡單,我和我夫人的父親是老相識。”塞維爾先生在他的椅子裏微微動了動。

“哦?”塞西爾有些驚異地瞟了對方一眼,這位丈夫按照最保守的估計都比他的這位妻子大了不止十歲,一位父親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這樣的一個人做妻子呢?

“塞維爾先生是想說,我是我父親送給他抵債的。”塞維爾太太將裝酒的大玻璃瓶放在桌上,滿不在乎地說道。她眼睛灼灼有神地看向自己的丈夫,那張臉被放在壁爐上那有著十只蠟燭的枝形燭台發出的光亮照亮了一半,“我父親是個賭鬼,而我的丈夫是他的債主之一,通過一紙婚約他了結了一樁五十鎊的債務。”她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把裏面的酒一飲而盡,“這可是一筆巨款,能買一匹不錯的馬呢,您是懂馬的吧,爵士?”她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我很抱歉,夫人。”塞西爾連忙說道,他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位丈夫,對方的兩撇小胡子正如同野豬的獠牙一般向上翹起著。

“不,這沒什麽,大人。”塞維爾太太一動不動,面帶微笑,“上帝自有其安排,而我必須要說,我對此沒什麽可抱怨的。”她舉起右手,伸出食指,讓那指頭轉了一圈,“我現在過的很幸福,不是嗎,親愛的丈夫?”她笑著對坐在對面的塞維爾先生說道。

塞維爾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的丈夫在我們結婚之後不久就得了肺病,就在我們剛剛結婚時候的那個冬天。”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接著說道,“英格蘭那種陰沉沉的天氣簡直是要了他的命,於是我們也不得不搬回法國來,在這個空氣清新的小鎮上落腳,醫生說這裏的空氣對他有好處。”

“您再沒回過英格蘭嗎?也沒和您的家人聯系過?”塞西爾接著問道。

“沒有。”塞維爾太太搖了搖頭,“我想您可以理解,這樣的家人還是不聯系的好。”

“我完全理解。”塞西爾朝她舉了舉杯子,又喝了一口酒。他注意到塞維爾太太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在額頭上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陰雲,而隨即嘴唇上又露出一絲頗為微妙的微笑。這三種表情融合在一起,如同調色板上的顏料之間發生的奇妙反應一樣,使得那整張臉帶上了一絲詭異的色彩。

那位女仆再次走進屋來,她手裏的托盤當中這次放著的是作為甜點的杏仁蜂蜜蛋糕和西班牙雪利酒。

塞維爾先生看著自己的太太給每個人倒上一杯雪利酒,伸手示意兩位客人與他一起舉杯共飲。

塞西爾端起酒杯,依舊用余光注意著塞維爾太太的動靜。這位夫人看上去似乎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受到別人的注意,她的那張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扭曲表情,使勁地咬著剛才被她緊緊握在手裏的一塊絲綢手絹。

當客人們將酒杯放下時,這位夫人的臉上又回復了和顏悅色,仿佛之前的陰雲不過是一場夏日的暴風雨,突如其來而又迅速消逝不見,只剩下那手絹上的幾點殷紅色證明暴風雨曾經來過,那是被她咬的出血的嘴唇留下的。

外面教堂的鐘聲敲響了十點,過了片刻,放在壁爐上的鐘也響了起來。

塞維爾先生拿起一塊小圓面包,用手指剝下一點脆皮,放在嘴裏輕輕咀嚼著。他靠在座椅靠背上,擡了擡眼皮,用一種莊重的腔調問道:“兩位爵爺的名字我在倫敦並沒有聽說過,不知道二位是在何處供職?”

塞西爾慢吞吞地聳了聳肩膀,用一種自然的清晰聲音說道:“我在威爾特郡的莊園裏打理自家的產業,我家的莊園自從十三世紀起就在那裏了;而我的朋友康沃利斯男爵則在軍隊裏供職。”

“啊,康沃利斯男爵先生是位英國軍官嗎?”塞維爾先生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龐森比,用親切的語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