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故地重遊

英格蘭秋日的天空總是掛著揮之不去的陰霾,從挪威和北海吹來的冷風,正在漸漸壓倒從地中海和歐洲大陸那邊來的暖風,將枝頭的黃葉從日益變得稀疏的樹枝上吹落。

前來送葬的馬車從達德利莊園的大宅出發,穿過整個莊園,駛向莊園另一側的小教堂。

一輛渾身漆成黑色的長形馬車上,簡·格雷小姐的靈柩安然地躺在那裏,她是兩周前孤零零地在達德利家的莊園裏去世的,而自從她的婆婆在一年前去世以後,整座莊園裏就剩下這樣一位唯一的住戶了。

國王陛下的馬車上插著王旗,跟在靈車的後面,而在禦駕的後面,跟著五十幾輛私家馬車和五百多個徒步送葬的人,自從前任首席大臣死後,這座莊園已經許久沒有見識過這樣的排場了。

前來送葬的人群,自然一大半都是出於國王陛下的原因而來,既然陛下選擇對過去的一切既往不咎,那麽大家也樂得追隨國王的步伐來做個順水人情。

然而除此以外,送葬者們心頭或多或少地也縈繞著一種惋惜之感,這位美麗而又純潔的姑娘,從未心懷惡念,也從來沒有任何野心,卻因為別人的罪孽而失去了一切,像一朵插在角落的花瓶裏無人問津的玫瑰花一樣,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個單調而蕭瑟的季節裏靜悄悄地凋謝。官方發表的訃告上,聲稱簡·格雷小姐是因為心力衰竭而死,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是死於心碎。這可憐的姑娘的靈魂在兩年前就已經死去了,而徒留在世間的這具軀體也只能像離了土的植物一樣慢慢枯萎。

“我上一次見到這位小姐,還是快一年以前了。”在國王馬車後面緊跟著的那輛馬車裏,塞西爾對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龐森比感嘆道,“那也是一個悲傷的場合,是在她婆婆的葬禮上,陛下要我代替他出席,而他則留在宮裏給羅伯特大人寫信。我記得那位小姐渾身裹著黑紗,當她從我身邊走過時,她四周縈繞著的那種悲傷的氣息實在讓我深受觸動。似乎她的一只腳已經跨過了通向永生的那道門檻,而另一只腳還留在門外,那時我就知道,她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這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龐森比低聲說道,“如同她之前那樣,被困在兩個世界之間,遲早有一天要被活生生撕成兩半的。”

這時靈車已經駛過了小教堂,在一座約二十英尺高的白色大理石建築前停了下來,達德利家族的歷代成員都安葬在這裏。兩年前,首席大臣和他的兒子吉爾福德勛爵身首異處的屍體已然在這裏安息,一年前,首席大臣夫人的靈柩也在此處長眠,而現在,簡·格雷小姐在與自己的丈夫天人相隔兩年之後,終於來到這裏和他相聚了。

“多氣派的所在。”塞西爾打量著這大理石打造的巨大墓穴,“氣派,宏偉,然而卻冰冷而沒有一絲溫度,想想那樣一個含苞待放的天使,如今卻要永遠地安眠於此,這實在讓人感到命運無常。”

“人人都有這一天的。”龐森比說道。

“是啊,人人都有這一天。”塞西爾點了點頭,“總有那樣一天,我們也要住進一座這樣冬暖夏涼的行宮……再怎麽樣波瀾壯闊的一生,也不過是通向永恒的死亡的門廳罷了。我們大家都坐在這門廳裏,等待著死神這位執達吏來叫響我們的名字,帶領著我們穿過那道通向往生的大門。”

“您今天聽上去真像是個哲學家。”龐森比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

“人人在適當的場合都能化身為哲學家。”塞西爾回復道。

車隊停在了墓室前,車上的乘客們紛紛下了車,沿著兩邊長滿已然枯萎的金銀花的小路走向墓室的入口處。兩個身穿黑衣的教堂執事,一前一後地將簡·格雷小姐覆蓋著黑色綢子的棺材從靈車上擡了下來。

有些人在目送著靈柩,然而更多的目光卻一直跟隨著走在靈柩後面的國王。

二十歲的愛德華國王與兩年前相比起來,已經逐漸退去了少年的青澀,那繼承自母親的法蘭西式的柔和五官這些年裏已經徹底長開來,如今又添上了來自父親一方那威爾士凱爾特人式的英氣。國王的一對藍色的眼睛明亮而敏銳,那挺拔的鼻梁仿佛來自於某座古希臘的大理石胸像,每當那一對玫瑰花瓣色的嘴唇微微張開時,就露出一排潔白的如同珍珠似的牙齒。

愛德華六世國王依舊沒有成婚,然而與幾年前不同的是,再也沒有人膽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聯姻的事宜了。國王拒絕成婚的原因,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公開的秘密,所有人都對此心照不宣,在不列顛群島的土地上,沒有任何人敢於對這件事評頭論足。一年前曾經有幾家不長眼的小報登載過幾幅以國王和羅伯特·達德利為主角的不堪入目的諷刺畫,一星期之後,那位在背後策劃的小貴族就被送去泰伯恩刑場砍了腦袋,而這幾家報社從老板到排字工,都被流放去了大洋彼岸新開辟的紐芬蘭殖民地,在那裏他們可以盡情刊載任何他們想要出版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