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盧西娜

濃重的夜霧將水面和岸邊隔開,就如同帷幕將舞台和後台隔開一樣。“盧西娜號”剛剛駛離碼頭不過一尋的距離,海岸的身影就已經和霧氣融為了一體,船上的人只能看到城市中尚且燃著的點點燈火所留下的些許光暈,像是蹩腳的畫家滴在畫布上的顏色留下的逐漸暈染開來的痕跡。

在一片黑暗中,小船沿著特茹河順流而下,船長在一團濃霧當中仔細地觀察著河水的流向,以避開危險的淺灘和礁石。

船上沒有點示航燈,這也就意味著其它的船只不可能在這一團霧氣當中注意到這艘小船的身影,雖說這一舉措降低了被西班牙人攔截的概率,可也讓碰撞的危險大幅增加。這艘船就像是一只在海面上遊動的天鵝,只要輕輕的一次撞擊就足以折斷她修長的脖子。

身後裏斯本的方向,響起了午夜的鐘聲,伊麗莎白王後轉過頭,從玻璃窗裏看向鐘聲傳來的方向,那座城市的最後一點燈火正在被鹹濕的海霧所吞沒。

“您的臉色很蒼白,陛下。”羅伯特一直注視著伊麗莎白的反應,“您之前有過暈船的情況嗎?”

“我之前沒坐過這麽小的船出海過。”伊麗莎白在自己的鋪位上微微挪動了幾下,讓自己的後背靠在厚厚的天鵝絨靠墊上,“多諷刺啊,我乘坐著裝飾華麗的戰艦來到這裏,卻要擠在這樣的一艘小船上從這個國家灰溜溜地逃出去。”

她指了指自己丈夫的方向,“您確定給了他足夠的安眠藥嗎?我可不希望他在我們穿越封鎖線的時候醒過來。”

“我給了他足夠十二個小時的劑量,等到他醒來之後我會再給他同樣的藥量,除了必要的吃飯和喝水時間,他都會保持昏睡……為了我們大家的安全,還是讓他以昏睡的狀態渡過這場旅行為妙。”

“幸而如此。”伊麗莎白王後的聲音有些沙啞,聽上去也比平日裏要低沉一些,“如果他保持清醒的話,用不了三天,不是我已經殺了他,就是我因為無法再忍受而跳到大西洋裏去了。”

坎寧爵士幹笑起來,可他的笑聲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附和,恰恰相反,羅伯特和伊麗莎白都轉頭用冷淡至極的眼神看著他,他立馬收住了笑聲,整張臉漲的像是被晚餐時候吃的布丁噎住了一樣。

“如果您要開始抱怨命運的不公正,那麽我只能提醒您,這一切可都是您自己選的。”羅伯特並沒有看向伊麗莎白王後,他似乎已經懶得掩飾自己的不耐煩了,“您在嫁給他之前就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您依舊選擇嫁給他,為了獲取與他伴生的權力,就像那些礦工為了尋找水晶去開掘雲母礦一樣。您上了賭桌,您輸掉了本錢,那麽您也別抱怨。”

“但願您輸光一切的時候,也能夠像您如今所說的那樣有風度。”伊麗莎白輕輕的說道,她用手指撫摸著艙壁,水汽正在那上面凝結成細小的水珠,“您想要知道您父親死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

“我不想知道。”羅伯特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房間中央的簾子所投下的陰影裏,“但我想您是按耐不住要告訴我的沖動的。”

“是呀,您說的對。”伊麗莎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的瞳孔裏反射著蠟燭的火苗,右邊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他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要詛咒我,詛咒所有的人,雖然恐怕連他自己都清楚,他落到那個地步是咎由自取。有罪的人總不願承認自己有罪,更不喜歡被別人指出自己有罪。”

“看上去似乎他的詛咒生效了,您這兩年確實一直在走黴運。”羅伯特嗤笑了一聲。

“如果一個人活著的時候都不能奈我何,那麽他死前留下的幾句可笑的夢囈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伊麗莎白不屑地搖搖頭,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像是巨龍在撥弄著自己的財寶堆。

羅伯特剛想要說些什麽,卻被進入船艙的船長打斷了。

“請把蠟燭熄滅掉,保持安靜,我們接近西班牙人的封鎖線了。”船長低聲囑咐道。

羅伯特連忙將蠟燭吹滅,他跟在船長的身後,兩個人一起登上了甲板。

正如同船長所說的那樣,在不遠處的濃霧中,閃爍著幾點黃色的亮光,它們相距大約幾百英尺的距離,如同海裏成群結隊的閃光水母。

船長擺了擺手,水手們立即收起了船帆,小船順著河水的流動,朝著大西洋的深處飄去。

“盧西娜號”從兩艘西班牙戰艦之間的空隙穿了過去,羅伯特甚至聽到了從霧氣當中傳來的西班牙值更船員的談笑聲,他不禁因為緊張而屏住了呼吸,直到這個聲音逐漸消失時才敢於重新大口喘氣。

船帆重新放了下來,立即就鼓滿了風,“盧西娜號”像一只飛魚一樣,將西班牙人的封鎖線甩在身後,在浪尖輕快地跳躍著,駛入了波濤翻滾的“西方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