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火風暴

港務總監的報告在兩個小時之後被快馬送去了巴黎,從濱海布洛涅到巴黎的距離,沿路更換快馬,第二天早上就能夠送到盧浮宮,可以想見,這樣的消息將在法國宮廷裏引發巨大的震動。

西班牙艦隊暫時在濱海布洛涅港內落腳了,令城裏的法國官員們放心的是,不列顛人似乎暫時尊重了法國的中立地位,並沒有讓他們的艦隊沖進法國的港口來犁庭掃穴,而是在港外組成了一道虎視眈眈的封鎖線。霍金斯爵士特意選擇了最大,狀態最好的戰艦堵在港口的入口處,讓西班牙艦隊上的船員和城裏的民眾看的清清楚楚,就像是一柄懸浮在他們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

第二天的午夜時分,巴黎來的急遞被送到了市政廳,亨利二世國王命令濱海布洛涅城和本省的行政與軍事官員嚴加守備,維持本地的安全。其實用不著等國王的命令,本省的駐軍長官已經向濱海布洛涅城調配了六個營的軍隊,將這座海濱小城塞的滿滿當當。安特衛普被西班牙人毀滅的悲劇還殷鑒不遠,對於這些臭名昭著的西班牙兵痞,法國官員們自然是十分警惕,生怕讓自己的城市步上安特衛普等尼德蘭城市的後塵,成為“西班牙狂暴”的下一個受害者。

然而巴黎的命令當中,卻沒有明確提及到最重要的問題——西班牙艦隊是走是留,在信中,上峰只是命令當地官員“堅決維持中立地位”,可這種可笑的中立早在西班牙人未經許可闖入港口時就已經被破壞了,如今這樣的做派不過是掩耳盜鈴而已。很顯然,巴黎也並沒有做出最終的決定,他們並不願觸怒已經奠定勝局,將要主宰大海的不列顛人,又不願意得罪即將結成姻親的西班牙人。可歷史已經無數次地證明,試圖在雙方之間騎墻的行為,只能夠收獲雙方共同的惱恨。

暫且逃出生天的西班牙人,在布洛涅港內開始修補自己的船只,城裏的商人和附近的漁民也劃著小船,在戰艦之間穿梭,推銷新鮮的海魚和蔬果,把整個艦隊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海上集市,每人從早到晚都吵吵嚷嚷,毫無軍紀可言。聖克魯斯侯爵屢次想要予以彈壓,卻都因為恐懼兵變而暫時擱置了。

時間過去了五天,不列顛人的使節每日都前往港務總監的宅邸拜會,措辭一次比一次嚴厲,但當地政府卻並沒有驅逐西班牙艦隊的意思,即便他們有意,恐怕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來趕走這些不速之客,誰知道這些西班牙人會不會狗急跳墻呢?幸好不列顛人目前看上去還是不敢直接入侵法國港口,否則局面可真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六月十二日的晚上,吵嚷了一日的港口終於安靜了下來,西班牙艦隊的士兵們用了晚飯,回到自己的鋪位上打著哈欠,到了這時候,原先艦隊當中的值更和哨戒制度早已經形同虛設了,上級軍官的任何命令已經不過是一紙空文,即便不列顛艦隊就此撤圍,西班牙艦隊還有沒有能力行駛到安特衛普還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聖克魯斯侯爵從多列亞上將的艙室裏出來,重新回到了甲板上。多列亞上將自從幾天前受傷後就一直臥床不起,在初夏的天氣裏,他的傷口毫不意外地感染了,如今甚至出現了敗血病的征兆。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對於一位已經年紀不輕的人而言,這樣的情況可稱得上是極為兇險了。

月光從陰雲的縫隙當中探出頭來,灑在一團漆黑的大海上。如今的月亮大致是半月,正在不可阻擋地朝著滿月擴展。白日裏的熱氣漸漸散去,帶著鹹濕氣味的海風正從港外飄來,在港灣的入口處,升起來一層薄薄的霧氣,仿若伊斯蘭教女人面前戴著的薄紗,將不列顛艦隊的蹤影遮掩了起來。

聖克魯斯侯爵輕輕將自己的身子靠在船舷的欄杆上,他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疲憊席卷了自己的全身,他很少感到疲憊,而每當疲憊襲來的時候,就像是沙漠裏少見的暴雨一樣,很快就將演變成一場洪水。

過去的幾天的節奏像是織布機上的梭子一樣飛快,聖克魯斯侯爵只是機械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竭力讓艦隊能夠在法國的海岸線上找到一個落腳之所,一切決定都如此迅速的被做出,以至於他從沒有時間去回想一下自己所處的環境和所作出的決定的意義。直到今晚,那些一直以來被他的機械工作壓制住的思緒才像如今海面上的夜霧一般,將他牢牢地包裹起來。

還有什麽出路嗎?侯爵的腦海當中被多列亞上將臉上那垂死的灰黑色所填滿了。西班牙艦隊無路可去,他們沒有任何可能通過不列顛人的封鎖線,只能在濱海布洛涅港口內苟延殘喘,讓鹹腥的海水一天天腐蝕船底的木頭。一只被困在港口裏的艦隊,與一只沉在海底的艦隊並沒有什麽區別,船只是用來征服大海的,將他們留在港口裏,就只是些毫無作用的擺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