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烈烈蒼穹, 一只紅隼不斷盤旋在崔府上空,隨著短促嘹亮的口哨聲響起,它俯沖進熟悉的院落, 停棲在窗外懸橫的翠綠竹段上。

崔慕禮正站在窗邊, 伸出修長的手指, 輕輕撣弄它的頭頂。紅隼似通人性, 闔翅眯眼,一副舒服到極致的模樣。

他又端來精巧食盆, 趁著紅隼進食的空档,解下它足上綁著的紙條。

拆開紙條,快速瀏覽後,他陷入短暫沉吟。

不出所料,念南在周斯輝的江南別院中找到了災銀, 按時間推算,恐怕在建造期間便被人埋進地底。

崔慕禮想到謝渺信上給出的另外一個名字, 兵部尚書王永奇。

回溯紅河谷災銀案,王永奇的名字赫在其中。慘案發生後,他與老懷王、大理寺卿於俊峰一同前往隴西查案剿匪。若是他察覺端倪,暗中查清真相, 收攏關鍵證據, 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災銀,再蟄伏八年,在適當的時機拋磚引玉, 用鄒將軍犯罪的事實, 往定遠侯府頭頂潑上一盆臟水……

須知, 栽贓陷害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真假假, 難辨虛實。

即便立場不同, 崔慕禮亦不免為他們的耐心籌謀叫上一聲妙哉。若非阿渺來信提醒,周家恐怕渾身張嘴都說不清個所以然。

想來四皇子一派已被九皇子的出生逼得勞神焦思。

崔慕禮燒毀信紙,恰好沉楊提來一只鐵籠,裏頭關著只肥碩的白鼠,小家夥不知死到臨頭,仍抱著塊板栗啃得香。

紅隼目光如炬,立刻離開食盆,發出難耐的一聲低鳴。崔慕禮輕笑,挑開鐵門,紅隼猛地紮進籠中,利爪牢牢擒住白鼠,伴隨著恐懼的吱吱聲,紅隼大朵快頤……

沉楊提著籠子退下。

崔慕禮走回書案前坐下,取出信紙,筆若遊龍飛走。

念南已經控制住別院中的幾名仆從,暗中安排轉移災銀,並在信裏提到了一個名字。

杭州府尹王科易。

此人正是王永奇的叔父,他在杭州府做了許多年的府尹。試想,當年王永奇探明災銀所在,又得知周斯輝要在杭州府建別院,於是計上心頭,吩咐王科易動了手腳,暗中將災銀埋進周斯輝的別院中……也順利埋下往後對付定遠侯府的利器。

當真是天衣無縫的計謀。

崔慕禮笑了下。

常言道,滴水之恩將湧泉相報,反之亦然。王永奇既然為周家送上這麽一份大禮,他們又怎能不投桃報李?

*

紅隼返轉杭州府,將崔慕禮的消息帶了回來。

周念南反復看過無數遍,確認每個字都牢記於心後才銷毀。

他們在杭州府租了處宅院,一行人扮做鏢師,白日在城中集市遊走,夜裏則偷偷潛入周家別院,悄無聲息地轉移災銀。

此刻,周念南站在院中央,身穿灰褐色百裏綢長袍,面貼短須,雖氣質卓然,卻比實際年齡足足老了二十幾歲。

任誰都想不到,他身後的柴房中,捆捆柴禾下,正堆壘著無數白銀。

“公子。”左青從外頭進來,身上猶帶著些微的血腥氣,朝周念南拱手道:“屬下審過他們了,只說有人給了大筆酬勞,叫他們盯著別院的動靜,不許施工動土,其余的一概不知。”

是嗎?

周念南冷笑,聲音聽不出起伏,“既然問不出有用的消息,那便都殺了吧。”

左青忍不住擡眸,見他臉上掛著熟悉的懶怠笑容,眼底卻平靜如斯,頗有幾分崔二公子的深沉氣度。

這是公子頭次下命令讓他們殺人滅口,語氣忒的輕描淡寫,不像那名只知玩樂、紈絝不羈的周三公子,倒像一把經歷無數錘鍛、淬火重生的長劍,飲血為祭,方啟敏智。

此後,遇神殺神,逢鬼斬鬼,所向披靡。

左青不由感到欣慰及與有榮焉,恨不得放鞭炮慶祝:三公子終於長大了!三公子要專心搞事業了!他們幾個可算是不用整日出入酒樓、賭場跟崔府了!

周念南猜不到左青的心理活動如此豐富,他抽出腰間長劍,兩指並攏,輕撫劍身,驀然反手往前一送,對左青道:“來比試比試。”

左青從善如流地拔劍,“遵命!”

二人手中的長劍如蛟龍翻覆,銀光習習,糾纏得難舍難分。

左青自小習得是玄陽劍術,以鉤刺為主,身形疾如閃電,如行雲流水。而周念南出身武將世家,熟練劍、刀、戟等多種武器,在使劍如風的同時,又融匯其他幾種武器的特點,招式瞬息萬變,不多時便將左青打得節節敗退。

“鏘”的一聲輕響起,左青的長劍被挑飛,周念南筆劍對準他,再往前半寸,便能刺入他的喉間。

周念南道:“你輸了。”

左青毫無敗色,反倒喜出望外,“公子劍法又有精進,屬下心悅誠服!”

周念南收劍吐息,“去查杭州府尹王科易在此地有多少宅邸,天黑之前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