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連死也不留一具全屍…………

四海八方、各門各派前來支援的修士們趕到東海時, 遠遠地看到了滿天的火光,濃濃的煙氣從蓬萊閣東岸噴薄而出,雷電之力久久地縈繞在海面之上,如末日之景。

靳十四單膝跪在地上, 雙手撐在泥沙裏, 渾身被雷力炸的焦黑, 寸步不得向前。

長劍雪嵐早已不知所蹤, 他垂著頭, 汗水、血水, 混著渾濁的海水自發梢滴落, 滾落在細軟的、焦黑的沙地上。

他擡起膝, 在泥沙裏掙了掙, 電氣卻早已麻痹了他全身經脈, 使他動彈不得。

煙霧繚繞之地,靳十四擡眸, 最後一眼往阮輕赴死的方向看去,緩緩地閉上眼眸。

那曾經是一雙明亮如虹, 容不得任何雜質的眼眸, 如今卻已經布滿了血絲,被海上的煙氣熏得發紅,隱隱有了滾動的淚珠。

命也。

靳十四心想,這便是他們各人的命。

一念之差,若昨天晚上答應了阮輕,不殺林淮風,帶她離開此地,此時的她是不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一身自由, 何必遭這一趟罪?

一己私欲占在心頭,當時他想的是:待林淮風戰死,他便可以回去復命,介時再帶阮輕離開此處,顧得兩全。

他心裏明白,阮輕說要跟他走,只是因為林淮風。

他不願意阮輕為了另外一個人,而委身自己,故而沒能答應她。

事已至此,不能回頭。

海風卷來血紅色的雨,空中盡是腥臭。

靳十四心裏一陣陣的難受,他實在無法容忍那個女孩,以這樣驚駭的死法,葬身於萬千魔族大軍之中。

若那天晚上,沒有教她那一套劍招就好了。

靳十四想,不教她那一套劍招,她還會孤身沖向海面嗎?

他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相識之初,阮輕還只是個怯弱的小孩,住在那個陰暗的漁村裏,有個賭鬼父親,吝嗇的母親,時常遭到打罵。

他想不通,那樣一個怯弱的女孩子,怎麽會孤身一人闖入魔族大軍之中?

是什麽,讓她下了那樣的決心?

從前阮輕常說,最喜歡的是陸宴之那樣的大英雄,來日她若學了劍,也想鋤奸懲惡,匡扶弱小……

他向來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沒想到阮輕真的做到了。

她成了自己的英雄,可靳十四也終於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東海一戰,死傷慘重。

看著久久不散的雷電之氣,海岸上時不‌時沖上來的斷肢殘骸,幸存的人們,仍然沉浸在震撼之中,許久都不曾回過味來。

七八名弟子聚在一起,小聲地議論著:

“不是說如果這次東海守住了,少主和夫人便會完婚,大婚在即,夫人怎麽會做出那種沖動事來呢?”

“嗐,若不是夫人,我們早就沒命了,夫人的恩德,我們也只能銘記於心了……”

“可憐少主,又失去了心上人……”

林瓊葉在一旁哭的肝腸寸斷,片刻後,她抹幹凈眼淚,走上前呵斥他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去幹活!”

眾人這才散開,各自去找活幹。

大婚在即……

又失去了心上人……

林瓊葉倚在門上,身體緩緩滑落下去,頹坐在地上,眼淚再一次洶湧而出。

是她害死了阮輕。

如若不是她一時沖動,跟阮輕說出那般殘忍真相,她怎麽會想去赴死?

只是林瓊葉死活也想不到,她性子竟然那樣烈,連死也不留一具全屍……

林瓊葉哭的身體發抖,咬住手腕,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無顏面對天下,更無顏面對林淮風。

她不敢去見他,既是怕,又是悔恨。

昔日,阮輕來蓬萊閣時,是她熱情招待,以為從此小叔有了寄托,不再念著故人,是以恨不得將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阮輕,盼著他們好……

林瓊葉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巴掌,她在想,到底是什麽時候,她才變得刻薄、惡毒起來?

真的是因為那個無名劍客嗎?

林瓊葉哭的喘不過氣,心裏說,還是因為看到小叔開始對她動了真心?

她只是林淮風找來的感情寄托,小叔怎麽能因為她的好,而漸漸地淪陷,忘卻了故人的存在呢?

她心裏糾結不已,一方面後悔不跌,一方面不斷地、反復地給自己找借口開脫,告訴自己,害死阮輕的人不是她,不是她……

她哭得累了,癱在地上,時而有林家弟子路過,各自忙活著,或在清理殘害,或在照顧手上的同伴,路過時仍會談論起阮輕,神情和語氣,莫不敬重。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巖漿奔騰入海,化作了黑色的礁石,永遠地沉在了寂靜的海底,訴說曠古的悲傷。偶有海鳥誤入這片海域,便被雷電之氣劈得粉身碎骨,墜入海中。

林淮風昏死過去,又清醒過來,不認命地再一次試圖沖入那片海。

他不信,一切居然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