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歸雁雖然還是少年,但母親早亡也讓他變得比同齡人早熟許多,他聽懂了姐姐話裏的深意,一時間想到平日父親的偏心,不禁有些心酸。

蘇落雲似乎感覺到了弟弟的失落,忍不住像小時那般,將弟弟攬在懷裏,摸著他的頭發道:“我起初回來時,真是萬念俱灰,只覺得一輩子要沉入黑漆漆的深淵裏不得翻身,幸好遇到了廟庵裏的一位永靜師太,她生下來便有眼疾,日常起居卻跟常人無甚區別。我問她如何忍受這無光的日子,她說心中有光,何懼眼前黑暗?”

蘇歸雁雖然聰慧,可聽姐姐的這番話,卻有些聽不懂。

落雲接著道:“你就是我心裏的光,母親去世得早,長姐如母,我若不振作起來,將來九泉之下也愧對母親,而且就像永靜師太所言,我雖看不見,但耳力與嗅覺卻更勝從前,上天為我留了扇門,我若一味自憐自愛,那才是真正的瞎子廢人!”

想起一年前聽聞弟弟病重時,她在鄉下急切得恨不得生翅回去,卻無能為力,蘇落雲那時便下決心,不可以再在鄉下哀怨度日,她要回京城,保護好自己的唯一的親弟弟。

可是老宅的管事卻不肯放她回去,只說老爺有交代,若無他的命令,大小姐不可獨自返京。

畢竟當初因為她恨父親偏心蘇彩箋,在蘇府鬧得不可開交,蘇鴻蒙不願大女兒回來,那麽誰也不敢讓她離開老家。

這次聽聞父親回來祭祖過年,蘇落雲準備了許多。她知道父親的脾氣,又是個愛面子的人。若是她不表現出一個閨秀該有的氣度,父親絕不會松口。

而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回到她曾經一敗塗地的京城,幫助弟弟度過成年的一段日子,待弟弟以後考取功名,遠遠去了異鄉為官,自可名正言順地獨自立府成家。

若是弟弟不走仕途,依著丁氏的精明,也絕對不會讓弟弟繼承蘇家的產業。而母親留給他們的嫁妝只有那麽一點,加上母親去世後的幾年裏無人管理,就連良田的地界,都被人擠占挪動了位置,縮水了不少。

她要想辦法經營,為弟弟賺取一份安身家業。

若說眼瞎,其實也是有好處的,那就是絕了她的姻緣之路,只要她不松口,正好有了老死家中的借口,正好專心照顧弟弟。

兩年的時間,讓她摸索出一套應對日常的法子。

那院子和廳堂地上鑲嵌的卵石,就是她想出一個法子。只是沒想到丁氏剛來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不光讓仆人鋪上的厚氈,還故意擺亂家具,在門口設下絆腳水盆。

想來有人將自己在老家的日常傳給丁氏,她又知道自己要強的性子,來見父親絕不要人扶,這才故意讓人將水盆擺在了門口。

若不是她回來時,無意中聽門房說起老爺讓人開庫房取厚氈,恐怕要入了廳堂丟醜了。

蘇落雲雖然讓弟弟藏拙,可她無意裝成廢物的樣子。一來廢物小姐,絕不會讓父親松口,二來,她若示弱,豈不是讓丁氏行事更加的肆無忌憚?

現在的她早不是兩年前那個孤傲少女了,失明的苦難讓她可以靜心思考,也讓她行事起來更加城府深沉。

不過事情總非如人臆想那般。雖然蘇落雲此番表現的得體大方,可當她提出想跟父親一起回去,好在父親面前盡孝時,蘇鴻蒙卻遲遲不肯松口。

並非他不滿意蘇落雲,府裏有個瞎子小姐,不是什麽光彩事情。蘇落雲變得懂事固然很好,但是若能一直安居鄉下,那就更好了。

他剛走上仕途,不想成為同僚嘴裏的笑柄,蘇落雲若是懂事,就不要再提回京城的事情了。

當然,他這般想也是因為丁氏提起彩箋婚期將近,到時候落雲若回府,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想起陸公子跟蘇落雲的前塵。

蘇大爺覺得丁氏言之有理。雖然小兒女的事情都不作數,但是若被有心人嚼舌根就不美了。

就此,蘇鴻蒙覺得大女兒還是在老宅子更好些。

當他將這話稍微修飾一下,說給落雲聽時,還擔心小祖宗要鬧。

可落雲聽了卻微微一笑:“父親所言甚是,只不過小舅舅前些日子給我寫信,說他年後要去京城辦事,想著看看我,讓我回京跟他相見……要不我再寫一封,就說爹爹不方便我回京,待得日後再與他相見。”

這話一說,蘇鴻蒙立刻坐直了身子。胡家祖上雖然經營香料,可是後來生意凋落,大部分的買賣都被蘇家給兼並接手過來了。

到了胡氏幼弟胡雪松這一代便改了行當。

落雲的這個小舅舅不善文辭,卻喜歡舞刀弄棒。剛開始也不過是個大頭兵,日子過得有些困頓,後來據說一年前救下位貴人,便開始時來運轉,最近入了船舶司,協理司裏的大人負責兩江船只征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