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聽了落雲的問,漁陽呆愣了一會。

看著落雲望向她的眼,陷入了回憶中:“趙棟乃英武男兒,跟那些總是阿諛奉承的軟弱男人不同,我也不知怎的,不由自主地歡喜上了他。可是歡喜上了,才知他已經娶妻生女,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難道也有錯?我曾經也以為這並非什麽障礙,他在鄉下娶的女子,若是不肯和離,那我自願為他的平妻。”

落雲聽了沒有說話,這大約不過是公主的一廂情願,可以想見,天之嬌女的一時興起,給當時的趙將軍造成多大的困擾。

漁陽公主現在也已經人到中年,對於人情世故自是比少女時要通達一些。

她大約也是尷尬著自己當時的驕橫,嘆了口氣繼續道:“後來,我也認識了慧娘,我本以為她不過是個鄉野粗魯無知的婦人。那時父王和母後正逼迫著趙棟和離,趙棟因為言語惹怒了父皇,而被落入了監獄羈押。那時慧娘居然喬裝成了趙棟的兄長,前去探監。她給趙棟送去的是自己剛做的油煎包。剛做好的包子有多燙,她居然還怕包子涼了不好吃,便貼著自己的肚皮放。當包子拿出來時,她的肚子上都被燙出了血泡。當時我也去探監,正好撞見。慧娘毫不慌亂,還微笑招呼我一同吃。”

漁陽低頭沉默了一會,又說道:“從監獄出來時,我問她,究竟要用什麽才能跟她換?她只是一笑,坦蕩告知我,金銀珠寶、榮華官爵都可恩賞褫奪,可唯有‘情’字不可。雖然陛下出面施壓,可是她相信她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若是被陛下賜死,她也會坦然同赴。”

說到這,漁陽自嘲一笑:“我這輩子第一次知道羞愧是什麽滋味。她明明是個相貌平平的鄉野村婦,眼角有皺紋,黝黑得脂粉都蓋不住,我卻在她面前擡不起頭,覺得自己不及她萬分之一。後來我告訴父王母後,若再逼迫那夫妻倆,我就剪頭發出家。此事作罷以後,我也沒想著等他,只是除了他,我再不想嫁別的男人,原是想著就這麽一個人過一輩子。誰想到後來慧娘出了意外……”

落雲默默聽著,緩緩說道:“是啊,趙將軍的確跟京城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不過若只是一介莽夫,當初又有發妻,為何公主您這麽多年癡戀於他?將軍的專一念舊,不也是他的優點嗎?您又為何突然介懷,怨恨將軍?”

漁陽坐在那,似哭非哭道:“我不是怨恨他,只是我以為……以為這麽多年過去,我至少也能在他心裏占上一席之地。他現在喝醉了,嘴裏念得還是他的亡妻,還拿我也當了慧娘……這些我都能忍,可是,他居然還說後悔娶了我!”

說到這時,一時強忍的淚水終於決堤流了出來,公主再也壓抑不住心內的委屈,哽咽痛哭。

聽到這個,蘇落雲再聞著公主身上傳來的香,登時明白了公主為何如此失態了……一定是醉酒的將軍聞香錯認了人。

怪不得公主如此憤怒失態,原來這香雖然是引子,最主要的卻是將軍酒後失言,傷了公主的心。

被心愛的人當成了別的女人的替身,又後悔著結下姻緣,換成誰都是不能忍的。

以前的公主,對於落雲來說不過是尊貴大主顧,人家欽點了什麽,盡力做出來就是。

可是現在,她跟公主也算結下了深厚的私交,對於她內心的悲苦自是感觸更深。她後來不再給公主配地椒香也是如此。

誰知公主那裏居然還有存貨,今日便惹下這樣的口舌事端。

蘇落雲擡頭看著公主悲苦不已的樣子,慢慢擡頭來,低聲道:“這事是我的錯,還請公主責罰。”

漁陽收了收眼淚,斜眼看著她,卻是嘲諷一笑:“你說得對,你不過是個賣香料的,只管人喜不喜歡你的香,哪裏還會管顧背後的淵源?當初是我讓你調駙馬喜歡的香,你已經做到了,何錯之有?我若罰你,倒顯得我是非不分了。如今這一切,都是我自個求來的,又能怨得了誰?”

就是因為她當初愛得義無反顧,不顧父王和母後的反對,寧願飲下落紅花水不再生育,也執意要嫁給鰥夫趙棟,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以至於最後,她就算跟趙棟有些什麽不痛快,也無人述說,而趙棟但凡對她好一些,她便像得了寶貝似的到處炫耀。

原本她也覺得自己跟趙棟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可是誰想到,今日趙棟酒後失言,她所有虛假的幸福都坍塌得那麽猝不及防……

就在這時,落雲緩緩道:“其實公主也不必太過怨將軍。聽將軍的酒話,不過是局勢迫人,將軍被夾在自己駙馬的身份中不得斡旋轉身。他怨恨自己是大魏駙馬,是位高權重的上將軍,可未必是悔恨自己娶了韓家漁陽。”

公主明白落雲的意思,趙棟現在困守北地,卻礙著自己的身份無法抗命,更無法痛擊鐵弗人,所以今日才會醉酒說出那麽傷人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