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2/3頁)

鮫人淚有毒,他在冰層之下被活活封凍了三天,已經感受不到四肢百骸的存在,那滴眼淚成為唯一的熱源。

又迅速在臉頰上凍結,凝結成冰,紮得肌膚生疼。

他看著聽書倒在自己懷裏,痛不能扼,連聲音都帶著血:“你才十二歲,聽書,是我耽誤了你。”

聽書只是死死地鉆在他懷裏,認認真真地抱著他,那是這孩子兩年來第一次放開了找他撒嬌:“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公子。你說我活了十二年,可是在聽書心裏,聽書只活了兩年,自公子撿走我之時開始,自今日結束。我覺得這樣很好。”

每多說一個字,血就多噴濺出來一點,染透他銀白的長發。

字字句句,肝腸寸斷。

他低頭寫:“冰蜉蝣一族,成長時必歷骨痛,舊骨斷裂,新骨長成,要及時剔除碎骨,否則骨肉變形,日後每走一步,如走刀鋒。”

“仙洲百裏一家為名門望族,日後百裏一脈將與晴王一脈沖突決裂,戰火四起。三年內不要牽扯其中,就說自己骨痛,要找個偏僻地方靜養。我已經替你物色好了人選,你的本家二伯,一位退隱的仙師。他不涉朝政,家門平安,你過去,只說是步蒼穹的徒孫,師從焚字輩返魂香主。”

上輩子,聽書死後,百裏鴻洲直接跟晴王翻了臉,兩家就此勢同水火。日後必定會戰火四起,寧時亭只能竭盡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去替聽書安排今後的路,將他送去家人身邊。

至少百裏鴻洲應該很看重這個弟弟,否則當年也不會提刀來晴王府上,要他償還聽書一條命。

他在信中藏了一點私心。

聽書總是吃醋,吃完顧聽霜的醋後,又來吃他徒弟的醋。

寧時亭寫到這裏,也有些無奈,還有點好笑,到底還是給他按了個“徒弟”的名字,指望這小孩看見後能開心。

後邊再寫,也不知道要寫些什麽了。

寧時亭看了幾遍後,折好了放進錦囊中。

下人說:“我們替公子您轉交給百裏小公子吧。”

寧時亭說:“別打擾他了,讓青鳥送過去吧。”

青鳥翩然而至,叼起錦囊飛上了空中,往東邊飛去。

然而還沒有飛到一半,靈山山頂巡守的金脊背狼就已經看見了這邊的動靜。它踏雲扶風而來,以凡人不可想見的速度轉瞬撲到了青鳥面前,將它活活咬了下來,墜向地面。

他們是顧聽霜的爪牙,一切有關晴王府的消息,它們都會替顧聽霜留意、探聽。

這封信送到顧聽霜手上的時候,他有點詫異:“那鮫人寫給誰的?”

小狼聽完院外飛鳥的訴說,嗷嗷嗚嗚地告訴他,是寧時亭為某個將要離開的人寫的。

染了青鳥血的信紙有些揉皺了,破開一角。他眼尖,直接看見了“將與晴王一脈決裂”幾個字,於是幹脆撕碎了外封,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這封信是寧時亭的風格,寫得很收斂,仿佛要他說一句舍不得,說一個珍重,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然而字字句句,都在為聽書規劃後路。

“他知道百裏家會和我爹決裂麽?”顧聽霜皺起眉,“百裏一氏時代名將,也早就被仙帝忌憚已久,怎麽說都是他和我爹結盟的可能性大吧。”

小狼不會說話,只是崇拜地仰頭看他,尾巴甩來甩去。

顧聽霜思索了一會兒。

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在寧時亭記憶中看見的片段。

聽書這個小孩會死嗎?

還是說,他看見的只是寧時亭夢魘的一部分,並非真實存在的過往或者未來?

他從不猜測人心,他只是直接探知。寧時亭這個人有種種不合理之處,他的情緒變化也表示著,他對夢魘中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這個人要麽是個徹底的瘋子,要麽身懷絕智,是唯一清醒的人。

種種跡象,疑點重重。

良久,他將信件丟回去:“裝好了重新送過去。那鮫人以後往外寄的信,都先拿過來讓我過目。”

小狼過來叼走信件之前,他捏著紙張,突然又往回收了收。

低頭看了一眼。

那樣珍重的,那樣小心謹慎的口吻。

也不知道是可憐還是可悲。

“送過去吧。”

他松開了手。

第二天,百裏鴻洲派來的人如約而至。

他們只接人,大軍要明天才能到。據說是百裏大將軍急著要將親弟弟接回去,所以提前派了斥候過來要人。

晴王府上所有的人都起了個大早,天還是青灰色的,就有儀仗送聽書出府。按的是恩人的規格,聲勢浩大,鄭重而隆重。

那天寧時亭回府,也是一樣的天空,青灰色,霧蒙蒙地仿佛要壓在人的頭頂。

天空慢慢地開始飄起一些小雨,寧時亭穿著待客送客的衣服,坐在擡輦上。

還是紅衣,珠玉墜額,只是這一次不會再有一個十二歲的小童替他撐傘,踮腳請他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