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寧時亭依稀記得晴王府的書房裏,有個冊子叫做《萬相書》,記載了九大仙洲有史以來所有的靈獸與花草、礦物的情況。類似人間的山海經。

偶爾,當中也能翻到一些已經消失的遠古巨獸的封印方法,不過都太過冷門,沒什麽人會去想到要查這本書。

寧時亭也沒有看這本書,只是大略翻過幾眼。這本書看起來太過冗長,內容也不是寧時亭現下要了解的當務之急,所以被他擱置去了一邊。

冬洲雪妖之載,上面或許就有。

然而寧時亭碰到的問題是,他今日在書房裏到處翻閱,想起這本書的時候,卻找不到在哪裏了。

這本書也是無窮書,握起來非常輕小的一本。寧時亭不是丟三落四的人,思來想去很久之後,才覺得有可能是有一天給顧聽霜送雜集小傳的時候,不小心夾帶了進去。

也就是說,現在這本《萬相書》應該在世子府。

風雪之患,現在已經不知道嚴重到了什麽程度。多拖一天,多出來的死傷更可能難以估量。

寧時亭思慮到半夜,看見眾人都睡下了,到底還是決定自己出去走一趟。

他給自己準備了浸透返魂香的面罩備用,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又拿了一個法器。

這法器名叫火蓮,形狀有點像傘,開傘時傘面能噴出三昧真火。這個法器威力大是大,但是沒辦法精準控制,當不了武器,以前是晴王府的廚子用來燒掉廚余殘渣用的。

他一個人輕輕悄悄地出了門。

剛踏出門去,就險些被狂暴的風雪給硬生生地逼回來。刺骨的冷風挾裹堅硬的風雪,似乎要穿透人體四肢百骸。

寧時亭悶著咳嗽了幾聲,握緊了手裏的火蓮傘,穩住身形向外走去。

眼前除了白,什麽都沒有,大雪掩蓋了一切視物的可能。

寧時亭有些摸不清方向,但是憑著鮫人對於聲音的敏感,他能聽出哪處的風聲因為建築的阻礙發出的聲音有什麽不同,能聽見不同的房屋材質承受風雪侵蝕時發出的不同聲響,所以還是能夠大致地判斷方向,和所經過的路途中事物的形狀。

只是他在陡然被面前橫貫的石欄絆了一下的時候,寧時亭這才有些感到驚險——他找對了方向,但是走錯了路線。他現在站立的地方,正是晴王府平常湧動錦鯉的千荷池。他身是鮫人,並不怕水,但是這水下還有在顧斐音授意下馴養的鱗片美麗、性情兇猛的鬼齒蛟。如果不是現在整個湖都已經被凍成了結結實實的冰層,就算是他落入水中,恐怕也是一番兇險。

寧時亭緊緊握著火蓮傘,免得它讓風吹走,手中的冷汗凝結成了冰塊,將他手上的肌膚和洛水霧氣做成的手套連成了一片,已經冰凍麻木得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手的存在。這層冰很快地又被火蓮傘的熱風化解,融化的水順著袖扣滴落,但是一旦順著手肘滾落得稍微遠了一點,立刻就再度被凍成了冰。

手是這樣,整個人也是這樣,連骨髓都像是被凍僵了。

這種寒冷他前生已經體驗過一次,如今再體驗一次,好像也沒有記憶中的那樣絕望,讓人害怕。

怕死是人的本性,他從出生那一刻就經受著各種各樣的痛苦,身苦心苦,到後面逐漸習慣了,也覺得他這條命不值錢。雖然是珍貴的藥鮫,但一個人終究只是一個人,沒了他後,太陽照常東升西落。

上輩子他師父說他必受焚心之苦,他一頭撞進去那麽多年,竟然在死前一個念想也沒有。而如今重活一世,他連個念想也沒有了。

晴王能殺,當然好。然而殺了之後呢?

如果他還有一命留到那個時候,只憑著“不能和那個人一起死”的念頭活下去,那他又是為什麽活著呢?

莽撞、誅心、一腔熱血的執念不好,可是了無牽掛的人生,這樣也並沒有什麽樂趣。

冰冷殘酷的環境侵蝕著人的神志。寧時亭自從重生以來,夢魘的病就一直沒好過,越到神志不清醒的時刻,思緒就越亂。

他不怕死,只怕冷,怕夢。

寧時亭在察覺到夢魘即將來襲的前一刻,用力在自己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因為被凍得麻木了,他這一口咬下去甚至沒感覺到疼。溫熱的血滾過唇畔,又迅速地凝成了深色的冰,隨後才是上湧的疼痛。

靠著這一絲疼痛,寧時亭在自己失去知覺前找到了一處風雪被擋住的地方。

只一瞬間,風雪就直接被削弱了許多倍,好像有一道無形的巨大墻體擋在了他身前。

寧時亭擡眼看過去,努力想要在一片白茫茫中辨認出什麽來。

他以為自己是走進了哪處的避風殿堂和亭台,然而風雪小了下去,卻並不是。

黑暗和大雪中,他提燈靠近了去照亮,赫然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