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如今他終於知道,一切都是局。

他小心謹慎,步步周旋,顧斐音卻仍然不肯放過靈均王府。

他仍然低估了顧斐音的秉性,他沒有料到,自己為了靈均王府所做的一切努力,他為顧聽霜打的所有掩護——都沒有用處。

顧斐音不在乎顧聽霜是否對他構成威脅,不在乎靈均王府是否對他在朝中分散壓力有用,只要顧聽霜還活著,他就會猜忌他,殺心也不會消除。

從顧聽霜身邊出現一只小狼開始,或者更前的時候,知道顧聽霜從那場毒瘴中仍然活了下來之後,顧斐音就繼續堅定了要殺他的心思。

他說的沒錯,他仍然太天真。

寧時亭渾身脫力,被顧斐音打橫抱起,他想要掙紮,但顧斐音牢牢地把他制在懷裏。

他自小時候起,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過他的擁抱。這記憶中曾讓他無限眷戀的懷抱,依然和從前一樣寬厚溫柔,帶著穩重的力量,但是寧時亭只在此刻感到刻骨的寒冷,還有深刻的恐懼。

“請王爺,放過他。”

“阿寧,這是你提要求的態度?”顧斐音抱著他走出山洞,海島的岸邊,晴王府的船只已經準備齊全。

他抱著寧時亭,俯身上船,揮退了眾人,只留下一個郎中。

“求王爺,放過他。”寧時亭的牙關格格作響。他意識不清,已經在昏倒邊緣,似乎只會說這句話一樣,一聲一聲重復著,帶著哭腔。

有眼淚從他頰邊劃過。

他已經不記得他上次哭是什麽時候了,或許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上輩子,他沒有恐懼過什麽事情,哪怕身在藥鮫池中,面對著海蛇與毒蠍時,也不曾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那是要失去什麽珍貴的東西的恐懼。

他這一生,唯一短暫擁有過的幸福與想望。

船上的遮簾放了下來,將冷風擋在外邊。

郎中跪在一邊,低著頭,瑟瑟發抖。顧斐音不說話,他也不敢主動出聲說話。

角色的鮫人渾身是血,暗紅的血跡凝結在銀白泛藍的長發中,顯得脆弱又疲憊。

出乎意料的,顧斐音並沒有動怒。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寧時亭,神情有些說不出的復雜和古怪——他似乎也對自己這種異樣的情緒感受到了一些迷惑,於是沉默在那裏。

片刻後,他才拿出手帕,輕輕擦掉寧時亭的眼淚:“阿寧,我還沒有見你哭過。”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你的小時候,也沒有。”

那時候寧時亭多小,被他扔去新兵營裏,又丟在步蒼穹山門下,要他自己過陣拜師。鮫人一族,本來就身體柔弱,好幾次,寧時亭差點都死了。

他確實沒有對他抱有多大希望——死不死,都無所謂,他手裏趁手的兵器不止這一件。鮫人空有靈力,沒有法力,卻一身致命奇毒,怎麽看都不是左右手的上乘人選。

可寧時亭就是留了下來。不會法術,他就用香,殺人也是無往不利。

而寧時亭又是這樣的聰明剔透,他身邊的所有人中,只有寧時亭能夠永遠猜中他的心思,讀懂他的所思所想。

他從前覺得這樣的人過於無趣,如今才慢慢察覺,這就是寧時亭的喜歡。笨拙體貼,什麽都明白,卻從來不逾越。

他手上的動作漸漸加重,語氣跟著變得森然起來,“你已經這麽喜歡他了?”

那晶瑩的淚水散成細小的水珠,凝在眼睫毛附近。

寧時亭昏了過去,沒有回答。

*

迷蒙間寧時亭問見熟悉的返魂香氣,靈性的香味浸透他的四肢百骸,替他修補著這一副殘缺病痛的軀體。

“師父還好嗎?”輪椅的聲音滾過,少女的聲音傳來。

“唉,哪次不是這樣,不過還好,第一次給他用藥,倒是心驚膽戰的,這麽多次了,我也多少摸索出了一些毒鮫的用藥之法,除開那些藥性平和的藥材,還有一些方子能行。尤其是這次過來,我有機會親自去鮫人北海岸看了看,具體有哪些毒物,對症下藥起來也方便。”

“多謝您了。”

“還有就是,這段時間要忌吵鬧……”

“都知道。”角落裏傳來一個少年冷冷的聲音,銳利跋扈的聲線,聽著有幾分熟悉。“怎樣能讓公子好得快,我們就怎樣做。”

寧時亭費力地睜開眼睛。

視線模糊了一會兒,房間的人和事物映入眼簾。

坐在他床前,替他診脈的,是冬洲城的那位郎中。而旁邊坐在輪椅中的少女,是焚綠。

聽書守在門口。

這些時間裏,聽書已經長高不少,冰蜉蝣第一次褪骨快要接近了,這少年也有了幾分大人的樣子,身上的氣質更是沉了下來。

房裏燒著水炭火,熱氣和水汽一起升騰,將人的臉頰熏染得紅潤溫暖起來。屋外大雪紛飛,隱約可以聽見風聲獵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