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東梁侯帶來的消息早在郅玄預料之中,心中有所估量,並不感到吃驚。不過對方刻意跑一趟,表現得誠意十足,郅玄仍要表示感謝。

送走東梁侯,郅玄陷入沉思。

換位思考,以他處於太子淮的立場,有類似的反應不足為奇。

看似沖動魯莽,實則無比真實。

太子淮早年退出王位爭奪,一門心思賺錢,其經歷和眼界受到局限,就政治手段而言,恐怕還不及廢太子。若沒有王後提點,他未必能隱忍不發,直至獵場才現出破綻。

這樣一想,關於獵場的種種也就釋然。

只是釋然不代表放縱。

接下來還有五場祭祀,會獵必不可少。如果對方再有挑釁之舉,比之前更甚至,甚至觸碰到底線,郅玄不會姑息。

諸侯會盟勢在必行,他必須擺明態度,不能有任何動搖。

對有意靠攏的國君而言,一個強勢乃至強橫的大諸侯才是眾人樂見。

仁慈大度是美德,於政治場上未必得來善果。看不清形勢,濫發善心沒有好處,反而會動搖人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郅玄沉思時,趙顥不發一言,飲盡盞中甜湯,單手支頰,目光落在郅玄身上,一刻也未曾移開。

郅玄感覺敏銳,被趙顥這樣盯著,豈會沒有半點察覺。

從沉思中轉醒,郅玄擡起頭,視線迎上趙顥,不意外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對比東梁侯在帳內時,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久前還風雪交加,寒風凜冽,眨眼間就風和日喧,春暖花開。

變臉速度可謂驚人。

自從在中都城會面,每次遇到東梁侯,趙顥皆橫眉冷對,目光森然。一次兩次且罷,次次如此,以郅玄對趙顥的了解,不可能僅為吃醋,原因很值得推敲。

之前的事情已經說開,郅玄再三解釋,東梁侯容貌再好,實在不合自己眼緣,性情也不為他所喜,自始至終不會有絲毫心動。

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壓根不存在競爭。

事情解釋得清清楚楚,趙顥依舊故我,真實目的究竟為何?

郅玄無意胡亂猜測,猜也猜不出所以然。索性當面提出疑問,希望趙顥能給出答案。

“東梁侯狡,野心甚大。不使其懼,日後必有反復。”趙顥的回答幹脆利落,沒有任何隱瞞,將因由和目的和盤托出。

郅玄先是一愣,認真思索,眼前似撥開迷霧,愈發認為此言有理。

國戰遭遇大敗,半數國土歸入西原國,東梁君臣表面被打服,老老實實簽下盟約,內心如何想,外人無從知曉。

五座城池讓渣爹記了一輩子,臨死仍念念不忘,希望後代能一雪前恥。梁霸失去的何止五城,是半個東梁國!

若非西原國兵多將廣,郅玄手腕強硬,輕易撼動不得,兩國邊境未必能長久太平。一旦西原國現出破綻,東梁有極大可能反撲。

一場大勝不代表一勞永逸。

真正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是趙顥伐南幽,舉刀屠滅南幽氏族,登上國君位,改朝換代獨攬大權,還要將國名一並更改。

郅玄伐東梁,看似取得大勝,戰果斐然,實則存在隱患。

“是我想得太過簡單。”

郅玄不是執拗之人,察覺到自己的疏忽,對趙顥的提醒很是感激。

“我同君侯一體,自當為君侯著想。”趙顥笑道。

國戰勝負已分,東梁國割讓半土,主動簽下盟約,實質上俯首稱臣。

取得豐碩戰果,郅玄的放松不是過錯。對東梁君臣寬容符合氏族禮節,事情傳出,為諸國稱道。

在戰爭結束之後,如果他繼續對東梁國施加壓力,落在世人眼中,難免有咄咄逼人之嫌。

郅玄的母親出自梁氏,他和梁霸是表親,做得太過定會引人詬病。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機會,對他大肆攻訐,未必能造成實質傷害,於名聲總是拖累。

換成趙顥,行事就便宜許多。

在趙顥有心引導下,世人觀其態度,重點多會跑偏。原本冰冷的政治立場,搖身一變,成為了爭風吃醋。

此舉不會動搖氏族根本,也不會挑戰氏族禮儀,將最大的隱患消弭於無形。

於公,讓梁霸心懷畏懼,縱有惡念滋生也是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於私,能光明正大排除異己,借梁霸一事昭告世人,愛慕西原侯可以,付諸行動絕對不行。

面對郅玄的目光,趙顥一派坦然,連私心都變得正直無比。

想清楚全部細節,郅玄忽然笑了,起身來到趙顥面前,托起他的下巴,輕輕啄了一下高挺的鼻尖。

“君侯之意,我甚喜。”

趙顥挑眉,凝視郅玄片刻,忽然握住郅玄的手腕,將他拉到懷裏。

腰被牢牢箍住,修長的手指扣在腰側,緊到有一絲痛。

郅玄沒有掙紮,順著趙顥的力道傾身,單手按住趙顥的肩膀,另一手握住披在肩頭的青絲,手指纏繞縷縷涼滑,拉近彼此距離,以吻封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