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頁)

十七,正當嫁的年齡。不管是軍功卓卓的少年將軍,還是滿腹詩書的尚書之子,又或是皇家子孫……這滿京城的權貴郎子那是任她挑選。甚至就連入主東宮,也是看她願不願。

可如今……

小廝又是一嘆,嘆人生大起大落,沒走到頭就沒個定數。

月皊前日才被帶過來,這兩日也沒出過屋,對這宅子的布置並不清楚。小廝說從西門出去,她便徑直往西走。這宅子住的工仆雖多,地方卻不大,方方正正,沒有江家府邸的亭台樓閣曲折疊景。小小的西門,遠遠就能望見。

工仆們有的正要出去上工,有的已經下工回來。他們遠遠看見月皊,下意識地向一側避開,又在月皊走過之後,停下腳步,目光黏纏移不開。

幾個婆子坐在向陽處漿洗衣裳,說著的閑話斷斷續續砸進月皊耳中。

“還敢出門呢?也是個有勇氣的。我也是想不通,這種沒爹沒娘的下等東西這些年的享受都該折壽的!就該讓她在教坊裏迎來送往,反正也長了張勾男人的臉。二娘子幹嘛花那麽大價錢將人買回來?”

另一個人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你當二娘子是好心呐?這要是憑借一張臉哄得哪個男人買回去養著,二娘子哪能消氣呢?二娘子以前滿肚子委屈不能把這狐狸精怎麽樣,如今還不得借機好好踩一踩,放在身邊天天欺辱解氣?聽說小郡王從小乞丐堆裏長大,刀尖舔血地走江湖,知道有人替自己享樂,還不恨透了她?二娘子將人買回去給小郡王暖被窩,那是送羊入狼口,要往死裏折辱!”

“嗐,”又一個人感慨,“害得二娘子被休棄,這可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也難怪二娘子心狠……”

月皊已經走出了西門,身後的閑言碎語慢慢聽不見了。

她腰背挺直,唇畔掛著淺笑,仿若沒有聽見那些議論。只是若仔細瞧,才能看出她唇角的笑有一點僵。

巷子很長,兩側坐落一間間宅子,大多關著院門,見不到什麽人。只是冷清的巷子總會走到頭,隱約已能聽見喧囂。

當熱鬧的街市撲面而來時,月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車水馬龍的瓦市像個巨大的陷阱,一張張笑臉也張牙舞爪起來,等著將她拉下深淵。

月皊攥著銅錢的手越發用力,骨節滲著白。

“廿廿,別怕。”

——耳畔響起幼時母親喚著她的乳名撫慰她的話。

月皊眨了眨眼,將眼睫上的濕意潤掉。她緩慢地舒了口氣,逐漸擺出一張得體笑靨來。

是的,不能怕。

有些路必須要走,有些事情總要面對。

冬至到,新歲便近了。本就熱鬧的瓦市更加人擠人,叫賣聲與談笑聲簇嚷著,嘈嘈雜雜。

月皊端莊地款步而行,喧囂在她經過後逐漸消了音。一雙雙眼睛落在她身上,帶著各異神色。

本朝民風開放,女子出門淡妝濃抹,從不避諱遮面。整個長安城,沒幾個人沒見過江家三娘子。

“假的”、“教坊”、“清白”、“小妾”等等零碎議論落入耳中,月皊心裏酸澀,臉上卻始終保持著得體的淺笑。她終於看見了藥鋪,在心裏稍微松一口氣,邁步進去。

店小二壓著新奇,包了副風寒藥遞給她。

藥鋪掌櫃從樓上下來,看見月皊,趕忙擺出見了祖宗的笑臉迎上來:“三娘子今兒個怎麽親自來了?您要的靈芝我尋到了。是明兒個送去府上,還是您現在帶著?”

“我、我暫時先不要了……”月皊頓時尷尬起來。她是提過想要湘地的靈芝,做甲片時用。可是如今她還如何買得起?

藥鋪掌櫃千辛萬苦去尋了靈芝,剛回來還沒喝上一口茶,對京中最近半個月發生的大事還一無所知。店小二趕忙將掌櫃的拉到一旁低語解釋。

月皊轉身時聽見藥鋪掌櫃的頹然抱怨:“我花大價錢買來的靈芝怎麽辦……”

月皊咬了咬唇,垂下眼瞼。

回去前,月皊又買了一個包子。買了藥,剩下的銅錢只夠買一個包子了。

花彤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她起來時,便看見月皊在窗外手忙腳亂地弄藥爐子。

“三娘子!”花彤披了件衣裳趕忙出去幫忙,“您怎麽自己弄這個,倒是喊我一聲呀!”

月皊打量了一下花彤仍發紅的臉色,她悄悄蜷起纖纖素指藏起燙傷的手心,彎起眼睛來,溫聲柔語:“你醒啦。那你自己來煎。”

花彤雖病著,做起事來卻也麻利。她一邊扇著火,一邊問:“哪裏來的藥呀?”

“遇到好心的小廝。不僅買了藥,還買了一屜包子。我給你留了一個。喏,就在屋裏爐子上煨著。你一會兒吃了再喝藥。”

月皊說完轉身回了屋,在窄窄的木板床邊坐下。她攤開手心,小心翼翼地吹了又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