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頁)

他收回視線,徑直往裏屋走。

月皊垂著眼,沒敢擡頭。江厭辭的靴子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又消失在她的視線裏。直到輕微的關門聲吹進月皊耳中,她知道他進了裏屋,才敢擡起臉。

她望著裏間的方向,慢慢擰了眉。

明明之前急著給他換藥,在江厭辭去沐浴時,她已經端著他要用的藥送進了裏屋,然而此刻她卻沒有勇氣跟進去。

吳嬤嬤的話反復回響在月皊耳畔。好半晌,她伸出手來攤開手心,一筆一劃專注地在手心寫下一個字。

“妾。”

她呆呆望著自己的手心,心裏擰巴得分成了兩個人。

一個月皊乖乖地說,就算是為了阿娘,以一個妾的身份留在他的身邊照顧他,也是應該的。

令一個月皊哭著說想逃走,想擺脫妾室的身份,想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以一個新的身份重新開始。

良久,月皊放下了手。

她默默對自己說,慢慢想,不要急。

月皊再一次轉頭,望向裏間的方向。到底是她壓了他的傷口,怎能不管不顧?她從高腳凳下來,走到裏間門外輕輕敲了下門。

“進。”

江厭辭坐在桌邊,正在給自己上藥。

他身上的衣衫半褪,露出修長的右臂,和半邊寬闊的胸膛、溝壑分明的鎖骨,以及蘊含著力量的胸膛。穿著衣衫時,他瞧上去挺拔又消瘦,沒有衣物修飾,偏又是這樣健碩的身姿。尤其他身上有很多傷,這些新新舊舊的上盤踞在他的胸膛上,多添了幾分狠厲孤浪的滋味。

“我來吧。”月皊在江厭辭身邊坐下,去拿藥。

雖然不是第一次給江厭辭上藥了,可月皊仍舊不敢直視他半裸的胸膛。

傷口還在往外流血。

月皊將雪色的藥粉灑了一層又一層,眼睜睜看著月痕漫上來。她瞧著,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開始疼。她略彎了腰,輕輕吹了吹。

江厭辭垂眼望著她,目光裏帶著些審視的意味。

他從有記憶起,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忽然有一天,在他病危之際,得知了父母的消息。

他放下所有事情,帶傷趕來長安。想要見一見從未見過的家人。親生父親已不在人世。祖母、叔父,同輩兄弟姐妹,他都已經見過。唯獨尚未見到母親。

一個人身上總會染上些父母的品行和習慣。

江厭辭審視著月皊。

她像白紙一樣簡單,容易看透。短暫幾日的相處,他知道她是個單純柔軟又善良的小姑娘。

那麽,他的生母是不是也是這樣好的人?

她第一次見他時掉了眼淚,因他的五官讓她想起阿耶。他又何嘗不是從她身上去思量從未見過的生母。

“好啦。”月皊將江厭辭的手臂包紮好。她擡起眼睫,望著江厭辭的眼睛,帶著歉意地說:“對不起哦,害得你傷口又裂開。”

本來還有一句“一定很疼吧”,將要說出口時,月皊突然想起他說過他沒有痛覺,生生把話咽下去。

江厭辭收起思緒。

月皊的視線總忍不住往下移,看見他半開的衣衫,她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小聲說:“我先出去了。”

她剛起身,手腕忽然被握住。

月皊心頭怦怦跳快了幾聲,身子也跟著僵起來,她僵著沒有將手收回來,也不敢去看他。

心跳是亂的,心情更是亂的。

心裏的那兩個小人兒,乖順的那一個似乎將要占了上風。先前她寫在手心的“妾”字,不停在她眼前晃,重重疊疊,提醒著她的身份。

“抱歉。”江厭辭開口。

月皊驚訝地望過去。瞬間,她眼中的訝然散去,望著手腕上的那枚木珠,慢慢紅了眼圈。

江厭辭將那條木珠手串系在月皊的腕上,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懷。”

手串系好了,江厭辭收了手。

月皊的目光仍凝在那枚木珠上。她後知後覺江厭辭今天帶她出去買衣服,是為了彌補昨晚之事,是在跟她道歉。

“沒事,沒事……”月皊急忙搖頭。

她又問:“是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嗎?”

江厭辭沒有答話。

月皊抿了唇,感覺自己問得多了。她正想著是不是要出去,見江厭辭的目光望過來。

四目相對,氣氛卻有一點尷尬。

月皊先開口:“三郎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呀?”

她戴上木珠的手背在身後,輕輕捏了捏衣袖。

“坐。”他說。

“哦……”月皊莫名覺得江厭辭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她局促地坐下來,只坐了椅子的一點邊邊,腰背挺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江厭辭開口:“我不會一直留在江府。”

他只一句,就讓月皊驚得睜大了眼睛。她問:“為什麽呀?好不容易和阿娘……和你母親團聚,應該好好相伴享受天倫之樂才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