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李秀雅望著面前的江厭辭,腦子裏忽然僵了一下。下一瞬,一股冰寒的刺痛感襲上她的脊背,她好似立在懸崖邊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了脖子。片刻之後,她才知道這是懼。

她忽然發現面前的俊艷郎君是那麽的危險。直到這個時候,李秀雅才發現站在面前的這個男郎於她而言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人,她一點都不了解江厭辭到底是個怎麽樣的人。

忽然而至的懼意,讓李秀雅的腦子瞬間冷靜下來。她才驚覺自己幹了什麽蠢事。順風順水嬌養長大,仗著尊貴的身份,她骨子裏本就有著幾分驕縱和傲氣。今日被拒,尤其是將她和月皊放在一起比較,她成了被放棄的那一個,讓她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沖動跑過來說出蠢話,幹出蠢事。

反應過來的她向後退了一步,壓下眼裏的淚,只剩無地自容的恥辱感。

“誰稀罕嫁你!”她惡狠狠甩下這樣一句話,提起厚重華麗的宮裙,頭也不回地跑出宴殿。

盛平長公主的臉色亦不大好看,捏著帕子的手緊了又緊。可當著這麽多人,臉面總是要顧的。她擺出一張笑臉來,雲淡風輕地說:“如此倒是要恭喜洛北郡王了。”

她這般說,立刻有人順著她的話將話頭移開,誰也不會再提李秀雅,紛紛向江厭辭道喜,又詢問了婚期。

這壽宴繼續著,所有人面色如常,但是暗地裏的發笑和議論卻是在所難免。

李漳手中握著一個精致的琉璃酒杯,慢悠悠地轉撚著。他視線落在手中的琉璃酒杯上,有些心不在焉。旁人或瞧李秀雅的熱鬧,或驚江家將爵位交回去,或議論江厭辭的婚事。可李漳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老三這個時候會要離京去封地。

明面上皇家子弟客客氣氣兄友弟恭,可暗地裏的算計從來都在。李漳很清楚李渡從不是表面上的不問世事,他不僅暗中聯絡朝臣黨羽,甚至在暗中培養了一支精銳軍。

這樣一個人,以身體不好為由要去封地?

李漳不得不思量這是不是李渡的計策。以退為進,又或者暫時的蟄伏?

父皇尚在,如今不過是立儲的時候。封了太子,太子也未必能成功繼位。李渡如今勢力不足,他暫時退於封地再籌謀亦極可能。

·

今日的壽宴,李淙只是在最開始開宴時過來了片刻,便回到了東宮。

宴殿處的熱鬧隱隱傳到東宮,與宴殿的熱鬧喜慶相比,整個東宮卻異常不僅冷清。

李淙一襲孝服白衫,殿內亦是懸滿大片的白色。皇後被秘密處死,聖人只對外宣稱皇後乃突發惡疾而去。

李淙在給皇後守孝。

雖親手送她走上絕路,畢竟是他的母親。弑母的惡盤在李淙心裏,讓他不得釋懷。

“殿下。”小春子從外面走進來稟話,“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聖人心疼李淙,並沒讓他從東宮搬出去。可李淙並不想繼續留在這裏,讓身邊的人提前將行李收拾妥當。

李淙輕輕頷首,未多言。他立在窗前,正在抄錄超度的經文。寫滿經文的長紙一端垂了地。

不多時,另外一個小太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拼命對小春子使眼色,小春子急忙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覆耳過去,聽了傳話。

小春子微微變了臉色,立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重新走進屋內,向李淙稟話。

“殿下……”他剛開了口,小春子就皺著眉有些說不下去。

他極少這般。李淙覺察有異,卻也無心無力主動詢問,等他自己說。

小春子咬咬牙,才繼續說:“壽宴上,聖人說江家把爵位交了回去。而且聖人還給江家三郎和……月皊姑娘賜婚了……”

李淙抄寫經文的動作停下來,滿眼的經文漢子重重疊疊,竟一個字也不認識了。

李淙望著飄動的重疊文字,眼前浮現月皊的臉龐。端午那一日,月皊與他告別時微笑又堅定。她也想與江厭辭告別,可是她望著江厭辭的眼睛裏噙著痛。

那絲努力克制的痛,痛進了李淙心裏,壓得他心口滴血絞痛。

眼見未必為真,耳聽未必為實,可是一個人的眼睛不會騙人。

即使痛著,她的眼裏也全是另一個男子。

細筆從李淙玉質修長的指間滑落,跌落在紙上,他亦渾然不覺。

良久,李淙輕聲問:“婚期可知道了?”

小春子點點頭,小聲稟話:“聽說是五月三十。”

這麽快。

李淙沉默著,沒有再說話。他才發現抄寫經文的那支筆落在了紙上。他平靜地將筆撿起來,繼續沉默地抄寫經文。

·

李秀雅長這麽大,一直被捧在高處,她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受委屈。今天卻實實在在讓她嘗到了受委屈的滋味兒。

恥辱的強烈感覺快要將她淹沒,她白著臉一口氣跑出皇宮。她坐進自己的車輿裏,兩個侍女跟著進去。李秀雅不想見人,又踢又推得將兩個侍女趕下車,她一個人坐在車輿裏,捂著臉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