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羅德公學與任遠想象中相似，古典的主體建築，綠茵的草場，森嚴的大門，他在門口繞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門衛室”。

“門衛”是個懶洋洋看著報紙的中年人，任遠還沒靠近“門衛室”，對方就警醒地向他這個方向看來，不知道是聽見了任遠的腳步聲，還是嗅到了貧窮的味道。

他推開小門，像是驅逐小狗一樣嫌棄地喊道：“去，去去去，離遠點，這裏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任遠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堅定地吐出一句話：“我是來上學的。”

門衛確實被他的眼神和語氣迷惑了一瞬間，但隨即嗤笑起來：“你在說什麽胡話！這裏是羅德公學！豈是你這樣沒名沒姓的窮小子來的！”

任遠：“羅德公學建立時，不就是為了讓我這樣沒名沒姓的窮小子來的嗎？”

對方被他一噎，好像還真茫茫中想起了一已故的羅德伯爵的宏願。

任遠：“更何況，二十銀幣，我帶來了。”

門衛緊緊地皺起了眉，紅著臉，喘著粗氣：“你怎麽可能有二十銀幣？你！你是不是偷了哪位貴族老爺？！好啊你，小賊！讓我抓到了吧！”

任遠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屈辱和恐懼，又稍稍垂下了眼瞼，顯出幾分悲傷：“這是我過世的外祖母留給我的，她從前恨我母親和我父親私奔，便對我們三人不聞不問，但是我的父親母親已經一塊兒去見神了，我從前也不知道我還有個外婆，但她臨走前托人給我帶了口信和這二十銀幣，說她已經原諒我母親了，沒能親自教導我她很遺憾，讓我找個地方識字，不許丟了她的臉……”

任遠泫然欲泣的姿態，太能迷惑人，也太能打動人，他從前就是靠著這樣的感染力抓住觀眾的心神的。

不過真正讓門衛松動的，不是他的故事或神態有多感人，而是他言語中帶出來的那位“外祖母”形象，這一聽就是一位典型的貴族老夫人，哪像是面前這個窮小子能隨口杜撰出來的，更何況，也對……像下水道的貧民窟那兒住的窮鬼，突遇天降橫財哪會想得到要來公學念書——二十銀元啊，夠普通平民吃上好幾年白面包了，哪會拿來做一年的學費……確實一定是有人在他背後指點。

而這樣的一位貴族老夫人，意味著這小子背後大抵還有段復雜的身世，貴族老爺們家裏怎麽糾葛的是一回事，他這樣的人卻是得罪不起任何人的。

幾番猶豫之下，門衛還是選擇了將這一情況匯報了上去，消息一層層傳到校董那，校董們面面相覷，公學建立幾十年來，還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稀奇事，沉默之中，到底還是這一屆的校長站出來定了調：“既然他拿的出錢，於情於理我們都沒有拒收的理由，羅德伯爵在天堂看著，一定也很欣慰吧。”

欣慰個鬼，其他校董心裏吐槽，面上卻一致地點了點頭。

於是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在門口等到快睡著的任遠迎來了他的生活老師——一位板著臉的女士。

“名字。”

任遠恍惚了一瞬間，才吐出了這具身體真正的名字：“黎曼，我叫黎曼。”

那位女士冷漠地掃了他一眼，在隨身的小本本上記下了他的名字，冰冷冷地吐出：“今晚繡有你名字的校服會送到你的宿舍，現在我先帶你去宿舍，把你這一身臟汙洗洗。”

黎曼露出了這些天最真心的一個笑容，眼角眉梢俱是歡快，聲音裏也是掩藏不住的喜悅：“謝謝！”

他跟隨著這位女士走過綠茵茵的草場，沿著一圈一圈的石階進入了那座外觀看上去像是什麽古樸城堡的建築，長而彎曲又綿延的一段石階上，只有墻體上偶然打穿的一方小窗才會泄露進一些陽光，但因為那窗子太小，這座城市又很少有直白的，燦爛的陽光，這段路程還是顯得有些陰沉昏暗，但黎曼覺得，這真是他走過最光明的一條路了。

但是最具有沖擊力的還是宿舍本身。

羅德公學最早修建的時候其實裝修什麽的都比較質樸，畢竟本來的面向目標是平民，但是這一屆屆的貴族子弟接收下來，總有那麽些受不了這種清貧作風的，讓家裏贊助了好改造宿舍，這麽幾番改造下來，羅德公學的宿舍早就不是最初的模樣了，而是極盡奢華與舒適之能事。

毛絨絨的深色地毯，鮮艷的紅色調為主的掛毯，即使一個人也沒有但依舊燒得火熱的壁爐，光滑的綢緞鋪在柔軟的大床上，整間宿舍的色調都是帶著波光粼粼的暗色。

“去把你自己洗幹凈。”滿臉嚴肅的女士指了指浴室的方向，剛動了動右手，想把懷裏這套無字的臨時校服給他，但看到對方黑不溜秋的手，就又停下了，她向前兩步打開鍍銅的，一看就很沉的浴室門，將手裏的臨時校服掛在了毛巾架上，又指了指水池旁邊的肥皂，皺著眉說道：“別忘了用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