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零二(第3/4頁)

“我知道。”嬴政難得地笑了笑。

談論起親人的時候,他仿佛默認了自己並非孤寡。

少年人坦坦蕩蕩:“可後來,我就不這麽想了。生活穩定下來,阿母不再害怕,她就不會再無端指責我、放任我受人欺淩。阿母還會主動識字,問我在學堂上,夫人又說了什麽關於秦國的事。”

趙維楨故意揶揄道:“這是我的功勞。”

她的語氣跳脫,本意為玩笑。但嬴政卻是重重頷首:“是夫人的功勞,但我意不在此。”

“王上是指?”

“太後並非生來聰慧,可她也能學著去上進。從惶惶婦人,到今日主持修葺官學。”嬴政說:“既是如此,我想,能為秦所用的女子,理應不止是夫人一人。”

少年國君說到此處,才收斂了眉眼之間的溫情。

“若是男子受到教育,可為秦所用,那女子受到同樣的教育,又有何不可?”嬴政終於說到了自己的觀點:“如夫人所說,夫人並非對男女偏袒,任人唯能,寡人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趙維楨:“……”

嬴政見她不說話,眉梢微挑:“怎麽,寡人以為夫人會高興呢。”

趙維楨還能說什麽呢?

她深深吸了口氣,擡起雙手,深深行一禮:“孟隗謝王上。”

秦王政不是一個拘泥於世俗、傳統乃至當世生產力束縛的人,這點趙維楨早就知道。她敢不設限的辦學,也是篤定對少年嬴政的了解。

她相信他能從細枝末節方面想明白的,他一直能。

只是,趙維楨不論如何也沒想到,少年嬴政竟然是從自己母親的改變中得出了結論。

那可是趙姬啊,歷史上不曾為始皇帝留下任何正面影響,甚而為了情人與私生子而背叛他的趙姬啊。

趙維楨當年根本沒想這麽多。

她只是於心不忍罷了——同為女性,趙維楨不忍心就這麽拋下趙姬,將其視為棄子丟到一邊。

最困難最危機的時候,趙維楨還為自己的心軟而後悔過。

而僅僅是一名女性命運的改變,竟然能引起一名未來帝王的認知改變。

“無妨。”

嬴政看出了趙維楨的心情,也不多言,只是擡了擡手:“寡人力所能及,但夫人得拿出成績來。只要人才有用,寡人才不管他是男是女。”

趙維楨苦笑幾聲:“王上都說了,區區一個蒙學,十一二歲能看出什麽來?”

滿打滿算十二歲蒙學結束,也就是小學畢業的程度,這還沒成人呢!

而且就算得到國君的認可,趙維楨也並不樂觀。

原因很簡單:考入蒙學的女童,實際上只有三四個,而且成績都不怎麽樣。

趙維楨無非是仗著知曉歷史罷了,可她們呢。

她們只能靠天賦,必須比同齡的男孩子更聰明,更天才,更有主見,才得以殺出重圍。

想要培養出第二個“趙維楨”,太難了。

就算她努力了,也不意味著會出結果。

“孟隗定會盡力而為。”趙維楨真誠道:“橫豎要試試。”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嬴政接嘴,“夫人好一君子。”

不了吧!

要讓孟子知道有她這麽個人,不憚於用離間之道禍禍中原,怕不是要氣到棺材板都飛起來。趙維楨啼笑皆非:“王上莫嘲笑我!”

而後她又道:“《禮記》有雲:人存政舉,人亡政息,自古以來皆如此。我只是不希望我的願景白白浪費掉。”

嬴政聞言側目:“夫人這話,寡人不苟同。夫人還不到而立的年紀,仲父亦很年輕,怎就說到‘人亡’了?”

趙維楨抿了抿嘴角,只笑。

就因為她還年輕,才要去試試。

也許秦王政不介意用女子,也許他的兒子也不介意,但之後呢?總歸趙維楨只有一個人,她無法改變整個時代的社會生產力,也無法以一己之力讓秦國徹底現代化,填平男女差距。

但趙維楨還是想努力一把。

萬一就能成呢?

“王上說的是。”趙維楨溫言說:“不過我可不打算在這個位置上做到死。”

嬴政猛然回頭。

對上少年人銳利明晰的視線,趙維楨繼續說了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有人比我與呂不韋更能勝任協助王上的職責。到時候我們不走,就顯得多余了。天下之勢不停變換,不會有人永遠適合固定的位置。”

“秦國的朝堂歷來如此,商鞅如何,張儀如何,白起、範雎以及穰侯又如何?終有一日,我,或者呂不韋,縱然自身不想,牽扯到各個因素也一定會成為秦國這輛戰車的絆腳石。”

趙維楨真摯且誠實地解釋:“所以,我才希望多多為秦國招攬一些人才,多多培養一些年輕的苗苗。”

不論男女都是一樣。

嬴政沒說話。少年人稍稍蹙眉,一雙鳳眼裏閃過幾分復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