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師徒那些年的那些事兒

沈不渡遇見謝見歡的時候自己年紀也不大,堪堪二十歲。

那一年,李雍病逝,他毫無準備的接過了天涯滄海門掌門的位置。一個方及弱冠的小子接任了偌大一個門派,獲得了如此炙手可熱的地位,可想而知會在修真界引起多大的關注和震動。質疑嘲諷的聲音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不懷好意的目光幾乎要把他淹沒。無數人對這個年輕人虎視眈眈,貪婪的嘴臉和趁火打劫的意圖幾乎藏都藏不住。

除此之外,李雍放著兩個親生兒子,卻把掌門之位傳給一個外姓人,也在天涯滄海門內部掀起了驚濤駭浪——李宏駿一夕之間與他決裂,諸多身居高位的長老供奉蠢蠢欲動,甚至許多不入流的謠言甚囂塵上,說他其實是李雍的私生子,說李雍的死說不定和他有關,他其實一直在密謀篡位。

外界的威脅和內部的矛盾像兩只饑腸轆轆、面目猙獰的野獸,恨不得撲上來把沈不渡撕成碎片。如此復雜危機的局勢,就算李雍還在恐怕也會覺得棘手,更遑論當時二十歲露頭的沈不渡。

可沒有任何人能幫他。

他只能靠自己。

那段日子究竟有多難熬,縱使沒心沒肺如沈不渡事後也很少願意去回憶。總之,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勉強將局勢穩定住,暫時坐穩了身下那個他其實從來都沒興趣坐的位置。

某天,他總算偷得半日浮閑,於是溜達著去了附近的桃花鎮,去酒館喝了二兩桃花酒。

喝酒時聽鄰桌人說,鎮子最近不安寧,前兩天街上出現了一個怪物,披頭散發,喉嚨裏會發出可怖的嚎叫,許是哪裏竄出的妖怪,要吃小孩的。他們請了修士來捉,但還是讓那怪物跑了,現在每天都很擔心,害怕那怪物回來報復。

沈不渡聽完留了心,從酒館出來後繞著鎮子轉了一圈,在一座廢棄的破廟外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他停下腳步,推門進去,看見了一團趴在神像腳邊的小小黑影——對方手裏按著一只老鼠,剛掐死的,送到嘴邊正準備喝血。

那是彼時十二歲的謝見歡,滿身煞氣,神志混沌,茹毛飲血,活的像頭畜生。

陰陽學中有關於“煞星”的記載,道此乃不詳之命盤,兇煞入命,作禍興殃,所到之處必會掀起腥風血雨。這在民間傳說中是無稽之談,但在修真界中卻是真實存在的。有人因天生體質問題,體內真元比旁人要暴戾兇邪許多,被稱為“天煞之體”,若不能采取正確的修煉方式將其控制住,煞氣便會外泄甚至暴走,殃及他人。更甚者,修士會被體內煞氣吞噬反控,失去神志,以嗜血屠殺為樂,成為真正的“降世災星”。

謝見歡便是這種罕見的“天煞”體質。他當時體內的煞氣已經十分嚴重了,但讓沈不渡驚訝的是,他身上沒有任何血氣和殺氣,這意味著他並未失去本性,縱使屢次被人當成怪物高罵喝打,也不曾主動去襲擊傷害過任何一個人。

沈不渡看著眼前滿身戒備、兇狠嚎叫著試圖把他嚇走的“小怪物”,沉思了一瞬,上前將對方制住,不顧對方張牙舞爪的瘋狂掙紮,拎回了天涯滄海門。

他給小怪物剃了頭,洗了澡,包紮了傷口,為了讓世上少一個興風作浪的“災星”,於是單方面把對方收作了自己的第一個徒弟。

可謝見歡似乎並不領情。

他像是一只流浪多年的孤狼崽子,遭受過無數的惡意謾罵和毆打,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反應都是驚恐嫌惡,繼而拿起手邊的棍棒鞭子開始驅逐揮舞。他遍體鱗傷又無路可逃,對這個和他格格不入的世界充滿絕望和憎恨,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膽戰心驚,不願意也無法再靠近任何人。

他甚至已經失去了人類的語言能力,喉嚨裏只會發出沙啞粗糲的吼叫,充滿不安痛苦憤怒悲戚,一聲聲聽的人無端揪心。

門派裏的人都不明白沈不渡為何要撿回這麽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甚至還收為徒弟親自教養。沈不渡卻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每天除了修煉、處理門派事務,都要盡量擠出多的時間來陪自己新收的小徒弟。

謝見歡一開始總是嘗試逃跑,沈不渡就用術法把他裝進一個透明圓形結界裏,自己坐在藤椅上悠悠然喝茶,笑眯眯的看對方像只倉鼠一樣倒騰著腿在裏面原地打轉;待謝見歡終於累的跑不動了,他就把結界撤掉,然後端著食物和湯去喂他。

謝見歡自己流浪在外的時候都是打野物生吞活剝,不知許多年沒吃過熟食,對他提供的食物很排斥,死活不肯張口。沈不渡便總是耐心的哄,不厭其煩的收拾起被謝見歡打碎的湯碗,然後讓廚房變著花樣做其他吃食。

第五天,謝見歡盯著他手裏熱氣騰騰、香噴噴的瓷碗,終於嘗試著咽下了第一口小米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