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與其來問這些,不如想想,你往後的路該如何去走。”◎

他唇齒間的熱氣拂過折枝耳畔,令她下意識地往後退開了些。

繼而,緩緩擡眼看他。

謝鈺復又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眉眼間的笑意散盡了,露出深埋在骨血裏的冰冷與漠然。

一陣寒意攀上脊背,折枝意識到謝鈺並未說笑,鴉青長睫重重一顫,染上些許細碎的珠光。

為自己素未謀面的雙親,也為自己艱難的前路。

“他們……是怎麽離世的?”她艱澀開口。

謝鈺皺眉,神色有一瞬的晦暗。

折枝含悲望著他,卻只等到謝鈺垂下羽睫,遮住了眸底的情緒。

屋內靜謐了頃刻,桌角傳來‘噠’的一聲碎響,是漏箭敲打在銀制更漏上的聲響。

午時三刻。

“大人,入宮的轎子已經備好。”泠崖的嗓音自外響起。

謝鈺擡眼,眸底的情緒盡斂,又是初見時的平靜漠然。

他淡應了一聲,起身往槅扇外行去。

折枝驟然想起他方才說過的話來——若是如今不問,下次相見不知是何日。

慌亂之下,她伸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袍服下擺,哽咽開口:“大人……謝氏族中可還有旁的族人?”

謝鈺停步,視線落在她因用力而有些發白的指尖上。

鴉青羽睫微垂,看不清那雙鳳眼裏的神情究竟是悲憫抑或是輕嘲。

“與其來問這些,不如想想,你往後的路該如何去走。”

折枝一愣,漸漸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緊握著謝鈺衣袍的手指松開,忍了許久的珠淚連串墜下,落在謝鈺跟前的地面上,無聲碎裂。

謝鈺收回視線,沒再停留。

室內歸於寂靜,唯有更漏聲細碎響起。

折枝將臉埋在帕子裏,低低啜泣了一陣,良久才忍住悲意,站起身來哽咽著拭去了面上的淚痕。

沉悶的更漏聲中,她提起食盒,低垂著臉,獨自離開了謝鈺的書房。

出了映山水榭後,因著這一路上失魂落魄,怕被旁人看見笑話了去,折枝便選了較為冷僻些的小徑,繞了遠路往自己的沉香院裏走。

剛走過穿堂,繞過一座遊廊拐角的時候,斜刺裏卻穿出一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壓低了聲音道:“好妹妹,我在府裏打聽了一圈,都說你回自己的沉香院了。沒想到過去卻撲了個空。還好我又繞了整個後院一圈,終於找到了你,不然可就錯過了。”

折枝正失神,被這樣倏然一拉驚得指尖一顫,手裏的食盒都險些落在地上。

一擡眼,卻見是一身花青色錦衫的男子站在自己跟前,笑得格外熱切。

“大公子過來尋折枝是有什麽要事嗎?是夫人喚我過去?”

折枝看清來人身份之後,忙借著福身道萬福的機會不動聲色地將袖口從他手裏抽了回來。

眼前的男子正是桑府的大公子,桑煥。

作為府中的養子,他居住在與桑侍郎與柳氏相鄰的雲璋院中,素日裏與她往來不多。

但畢竟是在一個屋檐下,折枝多少也對他有些了解。

這位大公子聽聞是在外頭養壞了,如今已到了弱冠年紀,文不成,武不能,反倒是屋子裏的通房丫鬟收了不少。也因此鬧出過不少事來,只是都被柳氏遮掩了過去,好歹沒傳到府外去,讓眾人笑話。

“妹妹怎麽張口閉口就只有母親,難道我就不能自己想來尋你?”

今日桑煥卻是一反常態的熱情,說話間已自袖袋裏取出了一只翡翠簪子往折枝手裏塞:“去年妹妹生辰的時候,我剛巧在外頭有些事錯過了。今日便將這生辰禮補上。”

折枝不接:“折枝生辰的時候,夫人已經做主贈過折枝首飾與銀兩,不敢再收大公子的東西。”

桑煥拿著步搖往前欺近一步:“妹妹說得哪裏的話?往後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分那麽清楚做什麽?”

說著,便擡手要替折枝簪上。

折枝忙往後退開一步避過,一擡眼,正對上他眼底不加掩飾的垂涎,一顆心頓時重重沉落下去。

她如今已不是桑府的大姑娘,自然也不再是桑煥名義上的妹妹。

少了這一層倫常束縛,一些往日裏不可行之事,如今也變得可行了。

她明白這支遞到眼前的翡翠簪意味著什麽。

“大公子厚愛,折枝心中感激。”換在往日裏,折枝應當會斟酌再三後想出婉拒的法子。但這三日裏的連番變故耗盡了她的心神。折枝只覺得通身疲憊,便只是順著心中的念頭拒絕道:“可折枝並無此意。”

桑煥沒曾想她會這般直白的拒絕,面上閃過一絲慍惱,但當視線落在折枝那張姿容姝麗的小臉上時,便又摁抐了下去,只笑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妹妹離了桑府,孤身一人能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