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2頁)

謝鈺輕輕笑了一聲,將目光擡起,落在小姑娘的面上。

那雙波光瀲灩的杏花眸低垂落,被他看住後,眸底有慌亂之色一閃即逝。

謝鈺將那絲慌亂納入眼底,擡手自她手中接過了經笥,指尖卻往下垂落,輕叩了叩那根牛骨插銷:“這麽急著送來,可是看過經笥裏裝著什麽了?”

折枝慌忙搖頭,低聲否認:“不曾看過。”

“是麽?”謝鈺淡應了一聲,指尖緩緩停住。

宮中做事謹慎,經笥的牛骨插銷上,往往會束一道纖細如發的遊絲,若是不知情之人胡亂打開,自然便會碰落。

而此刻,插銷上空無一物,那條遊絲早不知落在了何處。

謝鈺低笑出聲。

——嬌雀兒不但不曾養熟,反倒愈發的不聽話了。也是時候,給個小小的教訓。

他摩挲著那根打磨至光潤的牛骨,視線停落在小姑娘低垂的長睫上,直至將那雙羽睫看得蝶翼般輕輕顫抖,這才收回視線,擡步行至門上,親手打開了槅扇。

“進來吧。”謝鈺啟唇。

這句話喚住了正福身想要告辭的折枝。

小姑娘有些僵硬地維持著欠身的姿勢稍頃,緩緩直起身來。

方擡步邁過門檻,便見謝鈺已獨自於官帽椅上坐落。

那經笥便擱置在跟前的長案上。

謝鈺信手將經笥打開,取出一封奏章擱置在案上,啟唇道:“朱砂在雲母架左邊的屜子裏。”

折枝擡起羽睫,遲疑著想說些軟話討饒,還未啟唇,謝鈺已擡眸看住了她,淡漠開口:“有勞妹妹了。”

折枝觸及到他眸底的寒意,怯生生地收住了話茬。只低低地應了一聲,往左手邊走了些,半蹲下身來打開屜子,從疊放的墨錠間尋出一盒朱砂來。

折枝秉著朱砂回轉至謝鈺身畔,輕挽了春衫袖,往硯台裏注了些清水,徐徐將朱砂化開。

謝鈺垂眸,看著青石硯中的緋意由淺轉深,直至殷紅如血。這才以筆尖輕點,往奏章上寫下第一行批注。

折枝乖覺地將視線停留在硯台邊緣,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事不遂人意,方捱過一炷香的光景。隨著輕微的洗筆聲響起,第一本批注完的奏章便被謝鈺隨意放在左手邊。

——折枝立著的方向。

許是上頭的朱砂還未幹透,他並未將奏章合攏,而是敞開於她跟前晾墨。

不消擡眼,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折枝一慌,忙垂落下視線,轉而去看自己的鞋面。

刹那間,她隱約覺得自己偷看過經笥的事情已被謝鈺知曉。可話已出口,無法更改。

折枝隱隱有些後悔,卻也只得在原地煎熬地立著,單薄的春衫裏也漸漸發出一層細汗,被窗畔的水風拂過,略有幾分生涼。

漏箭漸漸於銅制的更漏上移過了寸許長。

隨著午時正刻那‘噠’地一聲輕響,謝鈺也擱下了手中的朱筆,長指隨意往批注好的奏章上滑過,落在其中一行上,低笑著開口:“太中大夫的觀點頗為有趣。”

他將視線移至折枝面上,唇畔笑意微深:“妹妹覺得呢?”

聽他終於開口,折枝反倒是隱約松了口氣。

她的視線輕輕往奏章上一落,旋即擡起,輕聲答道:“折枝身在內宅,從未了解過官場之事。自然也品不出有趣與無趣來,還請哥哥諒解。”

謝鈺的視線停落於小姑娘妍麗的芙蓉面上,將每一寸細微的神色斂於眼底。

良久,指尖緩緩從‘佞賊謝鈺’四個字上移開。

“妹妹年幼時不曾請過西席嗎?”

“夫人為折枝請過教導古琴與歌舞的先生。”折枝對此並沒有隱瞞的意思,只是如實道:“其中教導古琴的蕭先生教過折枝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這十個字。”

“這是看工尺譜需要用到的字。”謝鈺語聲平靜:“那之前的欠條,是請了旁人代筆?”

折枝點頭:“是由府中的賬房執筆書寫。”

謝鈺沉默稍頃,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於即將幹涸的硯台上。

良久,也不知回想起什麽,眸底的那一縷訝異也漸漸消盡了。

折枝不敢多言,只往前走近了些,徐徐往硯台中添入新的朱砂。

謝鈺淡聲開口:“善於刺繡,工於古琴,習過歌舞,卻唯獨不曾習字——”

他的語聲慢悠悠的,卻在話落之時,驟然擡手,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

折枝不防,手臂一顫,手上秉著的朱砂散落,往玉蔥般的指尖上覆下薄薄一層紅絨。

謝鈺欺近了些,薄唇抵在她纖細的指尖上,直至朱砂微澀的滋味彌漫在齒間,方低低哂笑出聲:“你家母親,很會教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