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場蘆花雪,謝玉折枝。◎

盛京城裏四季分明, 仿佛剛過了立秋,夏日裏的暑氣便被秋風吹散。

隨著庭院裏的梧桐開始有了黃葉,府內的冰鑒也徐徐撤去, 懸掛在門上的湘妃竹簾,也換做了細銀線穿成的水晶簾子。

桑府中方辦完柳氏的喪事,桑硯亦下落不明,整個府邸裏似都籠著一層陰霾。便連素服的下人們亦是擔著十二分的小心, 只低頭做著活計不敢高聲,生怕觸了桑硯的黴頭。

折枝如今已立了女戶, 不是桑府中人,自然也不必為柳氏服素。便對鏡挽了精巧繁復的朝雲髻,玉白色的外裳底下壓著十樣錦羅裙,踏著秋色與半夏紫珠出府,雇了輛馬車往曇華寺裏行去。

“姑娘怎麽選了今日去祭拜夫人?”半夏整理著要拿去焚化的佛經與值錢, 有些疑惑地問道:“您今日不是邀了謝大人去明月江上賞蘆花嗎?”

“我與哥哥約得是黃昏時節, 並不耽誤往曇華寺裏祭拜母親。”折枝挑著簾子看著朱雀長街上的熱鬧, 杏花眸裏有淡淡的悵然:“若是今日不去, 恐怕再沒有機會去給母親掃靈。”

半夏與紫珠自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默了一默後, 便輕聲安慰她:“姑娘,待我們回荊縣裏安置後, 亦能偶爾回清台縣裏中祭拜夫人。”

荊縣離清台縣並不算遠。若想回去一趟, 小半個月功夫便能打個來回。

折枝這般想著,遂也輕輕頷首, 低眉接過半夏手裏的佛經一頁頁仔細翻看, 檢查著可還有錯漏之處。

馬車碾過山道上的落葉, 行得飛快, 仿佛只是頃刻間的功夫,已至山門前停落。

折枝遂將佛經收好,與半夏紫珠一同踏著腳凳步下車輦。

許是因著這幾日盛京城裏的流言喧囂塵上,曇華寺的香火亦是少有的鼎盛。便連山門外引路的小沙彌都忙得腳不沾地。

折枝便也未曾去勞煩引路僧,只獨自帶著半夏與紫珠順著人流往寺內行去。

大抵是流言興起後,京城裏的香客對鬼神皆有敬畏,抑或只是單純的忌諱。供著戚氏靈位的偏殿中,仍舊是空無一人。

折枝遂令半夏與紫珠守在殿外,獨自往蒲團上跪落,一壁往銅盆裏焚燒著紙錢與佛經,一壁輕聲說著這些時日裏發生的事。

良久,她輕輕嘆了一聲:“柳氏已經伏誅,折枝亦要離開盛京城往荊縣裏去。往後大抵只能到清台縣中看您。”

高台之上,戚氏的靈位肅穆靜默,並未給出任何答復。

折枝遂重新低下眼去,徐徐將最後一張佛經焚盡。

直至銅盆內的火星亦漸漸熄去,折枝方自袖袋中取出一枚平安符籠在掌心,重新跪於蒲團上,雙手合十低聲道:“哥哥奉旨赴邊關穩定軍心,不日便要啟程。若是母親在天有靈,還請您保佑哥哥平安歸來。”

折枝說罷,虔誠叩拜,將一柱清香請入上首的香爐之中。

煙霧凝成一線,不偏不散。

“折枝便當做母親答應了。”折枝輕輕闔眼,小心翼翼地將平安符藏進袖袋裏。

這是她為謝鈺做的最後一件事,也是她在戚氏靈前第一次許願。

萬望能夠實現。

待折枝祭拜罷,隱在雲後的日頭已漸漸升至中天。

折枝請了僧人為戚氏做道場,暫且不好離身,遂與半夏紫珠一同留在曇華寺裏用齋飯。

依舊是一桌子寡淡的素齋,令人有些提不動筷子。

半夏見折枝只是拿了碗白粥小口小口地用著,並未動菜,遂擔憂道:“姑娘是吃不慣嗎?奴婢從府裏帶了些茯苓餅來,便放在馬車裏。這就去取來。”

折枝卻只是輕輕搖頭止住了她的動作,又低頭啜了一口甜粥,待那甜蜜的滋味至唇齒間化開,這才輕聲道:“我只是,有些想吃槐花糕了。”

*

道場結束時,日已過中天。

折枝一路輕車回府,挑簾步下車輦時,卻見如今正是晨昏之交,滿地皆是金紅色的光影。

謝鈺立在庭院中的海棠樹下等她,濃光淡影間公子容色清絕,如玉山照人。

似懷春少女夢裏的情郎。

折枝令半夏去房中取了綠綺琴出來,上去牽了他的手,對他笑得甜軟:“哥哥帶折枝走吧。去明月江上。”

謝鈺薄唇輕擡,輕輕攏住她的指尖,帶著她往照壁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風急馬蹄輕,仿佛是踏著宵禁的更漏出了城門,折枝在軒車上甚至還能聽見身後城門關閉那沉悶的聲響。

挑簾看去,便見盛京城已被拋在了身後,高聳的城門像是晨昏的界限,隔開燈火通明的喧囂與余暉漫天的寂靜。

他們踏著最後一縷夕陽余暉行至明月江畔。

折枝抱著綠綺琴自軒車上步下時,便看見一江殘紅連綿而去,便似那一場秋雨後,沉香院中滿地的落花鋪滿了青石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