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敬陵地處邙山中段,與皇城相距甚遠。這日,岑櫻天還沒亮便迷迷糊糊地被丈夫抱進馬車中,下車時天闕已然大亮。

沿途都是功臣陪葬墓,卻無一處後妃墓葬,岑櫻按捺不住好奇多問了句,卻被告知那位王朝創始人一生也只有一位妻子,自是沒有後妃墓。

暮春三月,小雨霏霏。車馬行至司馬門便須下馬步行。嬴衍親執雨傘將岑櫻自車中接下,攜她手朝供奉靈位的享殿走。

道旁都是郁郁古樹,高可參天,連綿的春雨似漏不到樹下。

神道左右兩側亦有石像。右側是記述太|祖赫赫生平的駿馬,左側卻是一片碑林, 第一尊記述著太|祖皇後的生平事跡:出身江左名門陳郡謝氏,太|祖南征時為太|祖所得。

至於剩下的那些石碑,則是謝皇後生前所修訂的典籍之摘錄——前朝因多年戰亂,典籍多已殘損不堪,謝氏考證百家,一字一字地修訂出來,勒石集冊,如今也還在太學中為天下學子指引迷津。

斯人已逝,唯余金石,記述前人的偉績豐功。岑櫻不由看得入了迷,眼簾也沾上濛濛的春霧。

夫君的聲音則響在耳後,隔了綿綿的春雨,一如亙古洪荒中傳來:“太|祖皇後乃二嫁之身,性子清冷,不理庶務,又屬敵對,曾刺殺過太|祖,所有人都認為她不是合適的皇後人選,可太|祖還是執意立了她……”

“櫻櫻。”他將她輕轉過來,黑沉如墨的眼一錯不錯地看著她略顯迷蒙的眉眼,“皇後是天子之妻,而你是朕的妻,皇後之位,不論合不合適,只論你願不願意。”

“你從前說不許我有別的女人,那時候我應你,只是不想看見你哭。現在,我想我可以給你這個承諾了。”

“我希望,往後余生,我和你也能像太|祖和太|祖皇後一樣,生同衾,死同穴,執手一生,白首不疑,而你,願意做我的皇後嗎?”

他一手執傘,一手攬著她腰,在先祖的陵墓之前,一字一句都說得真摯。

傾斜的雨傘令雨絲斜斜飄進,打濕了他背上繡著的龍紋。

岑櫻面頰微燙。

願意嗎?

如果他不是皇帝,她當然願意做他的妻子。

可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她和這裏一切的人和物是格格不入的,她變得越來越不快樂,再抑制本心、委曲求全地待下去,她可能會郁悶得死掉!

所以,還需要猶豫麽?

但在他那樣澄澈真摯的目光下,她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怔怔地點頭,露出一個溫順的笑:“好。”

嬴衍心頭微松,執傘將她擁入懷裏,“再過些日子,七月,不,六月,我們就成婚。”

“我會讓你成為大魏最尊貴的女人,從此以後,沒有人再敢欺負你。”

天子大婚最遲也要準備三月,這已是他的誠意。岑櫻回抱住他,乖順頷首:“櫻櫻都聽夫君的。”

眼簾闔下,掩住了眸中的黯然。

她要的又豈是尊貴與不被欺負。

她只是不喜歡這裏,即使她喜歡他,也無法想象自己余生都將在這爾虞我詐、處處是惡意與偏見的皇城中度過。

不過,她很感激他的心意,就算有一天他不愛她了,她也會永遠記得這一刻的他的。

——

祭拜過太|祖之後,回程經過功臣墓,嬴衍又指了距離享殿最近的兩座陵墓介紹與她:

“右邊是伯玉的五世祖,左邊是你養父的高祖父與高祖母,你去磕個頭吧。”

“我養父的高祖父?”

他點頭:“是我朝的第一代吳王,其妻崔氏為尚書令,以女子之身秉國權衡。”

古樹森森,石像墳陵都在春雨中若隱若現。

阿爹竟出身如此名門。

岑櫻驚訝之余,又想問一問自己的生父,但想起姮姮曾說過生父是亂黨、是皇家的忌諱,終又按捺住了。

她對生父生母毫無印象,感情終究淡薄一些,又想,阿爹以後會和她說的。

回到紫微城天已擦黑,春雨仍落個沒完,叮叮咚咚地響在宮檐的風鈴上,極盡清泠纏綿的音色。

洗漱後,兩人相對側臥著躺在床榻上,四目相對,又是良久的沉寂。

岑櫻預感有事情會發生,扭捏地道:“你怎麽不說再試一次了?”

嬴衍瞥她一眼,把人轉過去自身後擁住她;“說了你也不會同意。”

“睡吧。”

他近來很喜歡抱著她睡,盡管於自己無疑是種折磨,也硌得岑櫻不舒服,但抱著她時他會覺得安心。

他已有了妻,便是有了家。自不會像那無數個心無定處、連夢裏都在提防別人算計和算計別人的長夜,覺得置身天地之間也不過是個過客,沒一處能讓他心安。

岑櫻卻執意側身轉回來,臉上燙如燃火:“你、你又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會同意……”

嬴衍詫異看她,她已輕貼上來,唇上被抹溫軟覆蓋,又很快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