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癸水(第2/2頁)

洶湧而來的江水頓時將沿岸大片土地淹沒,不似當地的百姓,提早得了官府的消息,做好了準備,他們乘坐的馬車被水拍得散了架,難以前行。

危急之下,連回外祖家求援都來不及。

幸好那時有一位出身普通莊戶人家,在縣衙小吏手下謀生的郎君帶著幾位友人打馬經過,見狀二話不說,奮不顧身地下馬,涉水過去,將她和母親、堂兄,還有十幾個家仆救了下來。

就是那一日,她記住了那個郎君。

因著那一次的救命之恩,那位郎君得了她堂兄的舉薦,離開縣衙,到荊州府做了一名衙役,往後多日,時常與她堂兄來往,漸漸便也同她熟悉起來,直至互生情愫,私定終身。

然那郎君出身太過普通,又靠著她堂兄才當了一名衙役,即便是救命恩人,也無法得到謝家人的接納。

他自知無望,思慮再三後,偷偷給她遞信,邀她在街頭相見。

她只以為他打算帶著她私奔。多年的教養讓她猶豫不決,最後咬咬牙,終於還是帶著幾身衣物赴約。

只是,她太過緊張,被母親發現了端倪。赴約的時候,母親追趕在後,不慎從馬車上跌落下來受了傷。

她於心不忍,猶豫一瞬後,掉頭回來 ,帶著母親趕回了家中,未再赴約。

那一日,那郎君在街頭等了她整整一夜,夜裏下來一場大雨,將修補好的堤壩再度沖垮,洶湧的將他卷走,不知去向。

她後來才知道,他邀她相見並非要帶她走,而是自知配不上她,不敢耽誤她的終生,想與她最後見一次,將話說清楚罷了。

而夜裏下大雨時,他也不是沒有機會離開,只是擔心她隨時都可能出現 ,生怕她也在雨裏,所以不論旁人如何勸他趕緊走,他都一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這才被滾滾的浪濤卷走。

說到底,她覺得是自己的猶豫不決害得他丟了性命。

那段日子,她備受打擊,整日郁郁寡歡,只後悔當初沒有早些出門赴約。

母親見她這般,擔心不已,原本不算重的傷反反復復,始終不好,甚至因回隴西的途中染了風寒,身子一下垮了,沒多久便亡故了。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這三年來,她從未得到過解脫,唯有每日跪在佛前,懺悔自己的罪責,為亡者悼念,為生者祈福,才能稍感安慰。

這輩子,她不求名利,不求情愛,只盼長跪佛前,洗清罪孽。

至於嫁不嫁給元穆安,元穆安心中有沒有別人,她都不在乎。

……

秋蕪回到清暉殿時,原本只是有些陰的天空中忽然烏雲密布,不一會兒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冬日的雨水化作濕潤的寒意,被冷風裹挾著直鉆骨縫。

海連命人多添了只炭爐,將殿中熏得幹燥溫暖。

饒是如此,秋蕪仍覺得瑟瑟發抖,小腹處也跟著隱隱作痛,似有溫熱的液體湧過,將她的精力也一絲絲抽走了。

這是來癸水了。

她連忙取出衣物換上,白著臉到榻上躺下,扯過一條被衾將自己裹起來,捂了許久,才稍稍熱了些。

元穆安回來的時候,就見她整個身子蜷縮成蝦子一般,密密實實裹著被衾,只有半張臉還露在外面,看起來精神萎靡,有氣無力。

屋裏被地龍和炭爐燒得暖烘烘的,她的臉色卻是煞白一片,半點不見暖和的紅潤。

“病了?”他腳步一頓,蹙眉問。

秋蕪半闔著眼,輕輕搖頭,從榻上爬起來,強撐著力氣行禮,道:“奴婢只是有些不便,過兩日便好了。倒是夜裏不方便再留在殿中,求殿下準奴婢睡到宮女們的住處。”

雖然元穆安這些日子都沒再碰過她,兩人之間的氣氛也不如先前那般針鋒相對,可她仍舊想盡可能離他遠些。

元穆安皺眉打量著她,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不便”是什麽意思。

因身邊沒什麽女人,他對這事知之甚少,只是隱約聽軍中的漢子們提過一兩句,說有的女人這幾日會吃些苦頭。

可他從沒親眼見過。

從前,秋蕪癸水時,都會自覺留在毓芳殿,不到他這兒來。

這是他第一次見秋蕪經歷這事,看她面色慘白、渾身無力的樣子,不禁感到詫異,那些人說的“吃苦頭”似乎是真的。

“我不碰你,你去別處做什麽?”他將她拉起來,讓她坐回榻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擰著的眉又緊了緊,“每一回都這麽難受?”

秋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元穆安沒得到回答,幹脆沖康成吩咐:“去請奉禦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