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厲浩的三個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任斯年一直有些忐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做賊心虛,任斯年老覺得厲浩老師看他的眼神帶著審慎,似乎總在盯著他做事,時不時冒出一兩句莫名其妙的話:

“沒有科研成果不可怕,要將心思用在正道上。”

“新中國的科學家,應該心懷朝陽,紅心向黨,要走出一條又紅又專的科研之路。”

夜深人靜之時,任斯年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將腿高高翹起,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看著月光傾瀉在瘦弱的春蘭之上,陷入沉思。

若是自己給林滿慧的春蘭下藥的事情敗露,依厲浩老師眼裏容不得砂子的個性,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指著自己的鼻子臭罵。現在看這架勢,也不像是東窗事發的樣子,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而且,就算敗露又如何?誰能指證是自己幹的?氫氧化鈣遇水即化,生成的碳酸鈣融入土壤,令其更為蓬松,只要不測試酸堿度,誰能發現土壤發生了巨變?

慢性毒藥的意思,就是一天兩天、一周兩周根本看不出問題,只有會發現蘭花有些蔫蔫的,沒精打彩,久而久之爛根、黃葉現象出現,才會讓養花人警覺。

想到這裏,任斯年嘴角帶笑,輕輕合上眼簾,似乎看到林滿慧哭哭啼啼抱著蘭花上實驗室求助:老師你幫我看看,春蘭到底怎麽了?

到那個時候,幫還是不幫呢?任斯年差點要笑出聲來,自言自語道:“如果她態度好,那我就點撥一下,測試土壤酸堿度,再教育教育她:不是跟你說過嗎?要酸性土壤,你看你,還是得相信科學,不能總是自以為是!”

越想越開心,那顆嫉妒的心終於得到平復,一陣“哈哈哈哈……”的笑聲越來越響亮,蘭花葉片被震動,有氣無力地抖動著,取芽頭的位置已經有黑化的趨勢,但卻沒有得到任斯年的重視。

過了兩天,送走滇省來的專家之後,林滿慧將蘭花抱回家,沒有再出現在任斯年的視線之中。只偶爾會有一些消息傳到任斯年的耳朵裏。

“老師,是不是不應該隨意換環境啊?春蘭有點沒精神。”

“師兄,春蘭的葉片這兩天沒以前那麽挺直了。”

“這都十月了,怎麽春蘭還沒有發芽頭?”

越聽越歡喜,任斯年終於放下心來:顯然氫氧化鈣已經奏效,一切盡在掌控中。

人逢喜事精神爽,實驗室恒溫箱裏培育出來的野生蘭花側芽終於活了一個!任斯年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將這顆珍貴的側芽栽進精心準備的培養基中,等待它發葉、生長。

等到兩個月過去,這顆側芽吐出新綠,看到小小嫩葉邊緣那一絲淺淺的黃色,任斯年歡喜地跳了起來:金邊基因保留下來了!

所有的資料都保存完整,所有的實驗過程都詳細記錄,一篇論文就此完成。

當這篇名為《變異野生蘭花繁殖技術研究》的論文寄到當時國內頂尖花卉研究期刊編輯部時,《華國花卉》編輯部沸騰了。

總編激動地一拍桌子:竟然有人能夠培育成功變異野生蘭花,還能將變異基因保留下來,這在國內,不!國際上都是罕見的!馬上安排刊發。

再一看寄信地址,湘省、軍山農場農科所?這個我熟啊。於是,一個電話便打到了農科所所長辦公室。

十二月,天氣漸冷。

清晨六點,氣溫尚低,手腳剛伸出溫暖的被窩便感覺身上一陣發寒。厲浩年紀大了關節不太好,起床後穿好毛衣、棉襖、棉褲、棉鞋,坐在床沿搓了搓手這才站起身來。

陳淑儀一向淺眠,昨晚輾轉反側了半天方才睡著,這會正迷糊,翻了個身嘟囔了幾句沒有醒。厲浩伸出手在她肩膀處壓了壓被角,起身離開臥室。

真冷!呵出一口氣就能看到白霧在眼前彌散。

厲浩有些擔憂花卉基地裏正在培育的蘭花,更擔憂林滿慧養的花。春蘭不耐低溫,低於零下的話得采取保暖措施,不知道那盆將要參加蘭花展覽會的春蘭情況如何。

厲浩在客廳活動手腳,打了套八段錦之後方才覺得全身有了熱氣。打開窗戶看看室外,沒有下雪,但打了霜,地面小草籠上層薄薄的白霧。

湘省就是這點不好,冬天沒有暖氣。一到十二月底、一月,凍得人直抽抽,只能靠烤炭火取暖。厲浩是北方人,習慣了暖炕、進屋脫衣,來湘省二十幾年了,到冬天依然有些不適應。

看看掛在客廳的溫度計,室內溫度只有2度。厲浩終歸還是不放心,戴上頂棉帽子、再圍上條大圍巾,便出了門。

從樓梯間推出自行車,厲浩走進一片白霧之中。

四周很安靜,四處都彌散著奶白色的霧氣,騎車速度一快,那霧氣便迎面撞了上來,撲打在臉上濕冷濕冷的。